老大夫说罢,拱手向阿弦深深一揖。
从先前战乱直到平靖,这桐县却仍是千疮百孔,富人们自乐其乐,可朱门酒ròu臭路有冻死骨,尤其是在辽东极寒的冬天里,几乎每天每夜都会有冻饿倒地的死者。
此事别人虽不清楚,这老大夫身为医者,又怎么会不知道?如今袁恕己要修善堂,以后这些无家可归之人便有了容身之地,可以想象,以后纵然寒冬再临,也不至于再如先前一样,割韭菜似的纷纷倒地,让人连救都不知从哪一个下手。
阿弦忙将他扶住,又急还礼:您这是折煞我了。
老大夫点点头:家里病人身边儿缺不了人,你不必跟着去了,回头我抓了药,自叫个伙计给你送过来就是了。他下了台阶,却又回头:另外,我有句不大中听的话。
阿弦道:您老要说什么?
老大夫看向她身后,低声道:此人先前的qíng形虽极败坏,但好生调养,自有回旋之极,可因他又劳神竭力,所以竟露油尽灯枯之状,我想提醒十八子,人好端端地固然万事大吉,但倘若有个万一你也不要过度感伤,还要顺其自然才是。
阿弦听出老大夫话中的警醒之意,勉qiáng道:是。
老大夫去后,阿弦回到屋里,却见男子复又陷入了昏迷。
阿弦趴在炕沿上,迟疑了会儿,握紧他的手。
方才大夫临去所说,阿弦自然知道,这是让她做好了人救不回来的准备。
手心里的那只手果然有些凉凉的。
阿弦忍不住垂头,额心抵在那只手上。
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十字街,也想不通为什么面前才出现一缕阳光,转瞬又似雷霆闪电。
不多时,玄影叫了两声,原来是外间药铺小伙计来送了六副药。
小伙计道:谢大夫说,这一天一副,用huáng酒做药引,辅以人参汤最佳,因店里没什么好人参,谢大夫只包了这一小包须子给你用。
阿弦知道人参最贵,何况她又没现钱给铺子里,如此做已经是谢大夫格外周全了。
让小伙计回去带上多谢,阿弦把药泡了,看着纸包里的三钱人参须,瞪了半晌,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入夜,老朱头方收摊回家,进门后却发现厨屋里油灯微淡。
因老朱头在厨下的本事无人能及,只要尝过他做的饭菜,再吃别的东西便都味同嚼蜡一般,何况他又不肯阿弦cao劳,故而家中的厨房,从来都是老朱头的地盘,如今看亮着灯,自觉奇异。
老朱头放下担子,扫了一眼走进厨下一看,几乎窒息。
只见原本不大但很是整洁的厨内,如被人抢掠过一般,碗碟歪歪扭扭地挤在一块儿,角落里堆着几片碎瓷片。
地上水渍油渍混迹,锅台上也稀稀拉拉斑驳láng藉,原本他引以为傲的挂铲勺的地方已空无一物,所有家什都被横七竖八地扔在锅台上,有一个木铲甚至断做两截,放在炉膛前,成了备用之柴。
老朱头捂着胸口,即将要惊气倒仰。
有qiáng盗!三个字哆嗦出声,老朱头提一口气,嗓音有些沙哑又略觉尖细:来人
就听身后阿弦道:伯伯你回来啦!
老朱头吓得一哆嗦,忙回身抓住她:弦子,咱们家遭贼了
阿弦扫一眼厨内:什么遭贼,是我做菜了呢。
老朱头觉着自己听错了:你做菜?
阿弦点头。
老朱头看一眼面目全非的厨下,神魂虽然归位,却仍胸口隐痛:你、原来是你!你这是做菜,还是在拆房?再说谁让你做菜了?
阿弦道:我打小儿就只吃伯伯做的菜,如今也该孝敬孝敬伯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