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宗澄在一旁适时发问道:“姜老,他们真的敢如此做?管叶二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应当知道镇天府的部根基并非在沧北而在云东,一旦王爷被围,云东必大动。”
“我想,这应当不是小皇帝想要看到的局面吧?所以,此时应该还并非是撕破脸面的时候……”
“即便失了卓幼安,有云东大军,关侯世家及诸多江湖势力为后盾,我料管叶也不可能有大军围城的魄力与勇气吧?”
姜颜舒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踌躇不安的道。
“他们没有先一步撕破脸面,仅是因为他们还并未看出咱们在云东的布局,可这并不意味着管叶二人就是静等意外发生的人,他们远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在我的意料中,结合小王爷在帝都的动向与截杀一事,那个绝顶聪睿的叶司丞一定能够推断出我们在云东必有谋划。”
“一旦他借这个由头真的做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决定涉险而先一步下手为强取下王爷,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云东的数十年筹谋,应当不会有什么闪失……可我这心中,着实放心不下。”
“所以这龙洐意埋骨之地的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旦确认是真,那相当于我们的手中又多了一张足以把持双方的牌……以周患管叶等人的性格,假使我们把龙洐意的尸身死死地攥在手里相要挟,他们即便飞蛾扑火也是不会动用大军的。”
“这便是真正成大事者与拘小节者,最大的差距。也是我们会胜,而他们会败的重要原因!”
“强者,是不需要一味愚昧的情义的。唯有可以将一切都可算计在人心与权术中的本事,方为成大事者。”
“而王爷,也正是这个成大事者,故而老仆愿意竭尽所能为王爷筹谋帝位,至死不渝。”
镇天王重重点头,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少宗澄闻言也满是折服之色,恍然的闭上了嘴。
“那这‘十里亭,风中碑’又是何意呢?老姜,你可知晓。”
姜颜舒的嘴角挂起一抹笑纹,“如果我所猜无错的话,这六字所指,乃是与昶州接壤的上璧州南部的环山。”
“十里亭,为当年道帝洒泪挥别藏冰真人别君亭,而风中碑,是前任上璧州州领被迫丢弃到环山的藏冰曲碑。”
……
颠簸震荡,马蹄声中。
周患霍地睁开双睛,天光竟已大亮。
他的双脚双手均已被捆缚住,被花娘子放在胭脂马的马背上,一睁开眼便看到飞速后移的土路与溅起四散的石子。
恰此时,花娘子忽的一勒马缰绳,以手遮挡太阳光极目远眺,抬起纤纤玉手重重在周患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随后周患便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扯入了半空之中,倒翻着跌入了尘泥。
闷哼一声,周患脸色惨白,身上的伤处再次迸裂者不知几何。
花娘子笑吟吟的拍了拍手,翻身下马,径直前行,回眸一笑,询问周患,“喂,这山道上怎么会有断成两截的石碑?咿?还有字。”
周患手脚被缚,勉强的用腰腹的力量撑起上半身,抬眼一看,心中暗惊,为何会把我带到这里?
花娘子细细凝神端详那断碑上,密密麻麻细如蚊蝇的字迹,心神竟说不出的开阔,豪气顿生,忍不住朗声读了出来。
“藏冰曲……”
……
当年那一曲震惊天下的藏冰曲,乃是出自今代儒祖公管随卿之手,文合共一千五百七十八字,乃是管随卿年少轻狂时所书,虽有不少青涩稚嫩,衔接不够畅通之处,却依然是大周历史上最为出彩的音曲巨篇,曾被无数乐师创乐吟诵流传。
但因其间涉及无数难以名状之国局,故曾被一度奉为禁曲。
可这丝毫不影响其文在民间广为流传,知之甚广,纵观天下九国,用妇孺皆知四字来形容也极为贴切。
其碑上文如下:
藏冰曲
小字序言以管氏行书刻:十一月,与父公游沧北,行至苦寒北境州府,见黎庶凄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分外心伤,适逢玫州英主,夙兴夜寐,以民为子,甚以为幸,料想玫州为沧北之后,固若金汤,则江山必稳。
登斯藏冰山,父公山下静候,独步攀梯,入观拜道,幸上观雪台,望千树梨花万山雪,茫茫大冰川,只叹无人会登临意,效法辛子把栏杆拍遍,惆怅万分。
忽闻雪风拂面,曲乐悠扬,方使心之杳然。
三月,诸君文武当朝欲试随卿,随卿才疏学浅鄙陋不堪,实有辱儒祖一门,只借寥寥数语一曲藏冰,以抒当日游山涉水之怀。
正文以管氏正楷刻:壮哉昶江水,古来大江,世世雄杰,终了一抔土。
高哉关帝山,天降飞帝,万古称一,终了一陵棺。
十子天人,问将军何路,百战何辞,余一生浮命敬荡,安葬十分山。
五帝亘今,问天下何求,清酒穿肠,穷一世人生不过,寥寥数百钱。
生来苦,死后事,凄索半生,单剩残名了却,倒不如换个江山换个王侯。
恰渔歌江头,仍饮豪言酒,空吹清平志,道不足一碗赤血一杯无。
逢亡国故垒,旧霜衣百甲,落雁挽秋霞,抬不见一旗纛印一江湖。
如殁天晴云,偏无能葬一把故人刀剑,奏悲歌。
如踏连环雨,偏无能为一遭走马功名,倒残戈。
是谁言江湖一生梦,我今一览方知,人生才空,江湖非梦,当自风流。
是谁言不遂一生憾,我今一笔方提,墨迹不干,拭泪留余,当咏君游。
我不怅古人不见今人多有恨,只怅古人难见今人多疏狂。
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庙堂门扉仍高上,一壶烈酒,一壶烈酒,驽马一骑杀透帝城挂高翎,敬他一杯,盖奸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