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人,如今环山试探已结束,不知接下来应该作何安排?”
徐烨看了看望着窗外出神半晌的叶司丞,迟疑良久这才发问道。
叶司丞登时收回目光,将手中的黑石玉令放在二人眼前摇晃两下,神色肃穆,“到了这枚军令发挥功用的时候了。”
孔太飞一直静静地听着二人说话而没有出声,此刻听到叶司丞的话语,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叶大人是想要正式和镇天王宣战了?”
徐烨同样面露欣喜之色。
“叶大人,启用这三十万军,倾巢而出,镇天王恐怕再难脱身,一旦我们劫镇天王为质,还怕那云东人胆敢再动不成?”
叶司丞手指在黑石令上摩挲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一阵青白变化,突又皱了皱眉。
“三十万军不假,可你们想过吗,有多少人可以为战?”
叶司丞语音平淡的侃侃而谈,车帘一挑,管随卿探头从外低身坐了进来。
“依我看,这三十万军,能不动就不动。单说其间有一部分是出自义军,良莠不齐,先前因国难而聚在一处,此时虽然没有离开,选择继续为军卒,但军心未必稳定,真要反手来取镇天王,本公只怕会因此而自乱阵脚。”
“毕竟现在镇天王这只猛虎还未露出獠牙,他名义上还是当朝天子的皇叔公,我们若令其围攻野望城,无疑是在逼着他们与当朝皇族贵胄抗衡,在他们的眼中,这无异于造反。”
孔太飞重重一拍侧壁。
“管公此言差矣!野望城宴上,众目睽睽,这姜昀老狗就敢当众侮辱老七,倾府兵而动,堵截围杀,还不算露出獠牙?莫非我们就受了这等窝囊气而忍气吞声不成?”
徐烨赶忙拦住气势汹汹的二哥,“二哥,你先冷静冷静,听管大人说完再发表意见也不迟。”
孔太飞却越说越是激动,徐烨一时拦的慢了,他一连串话语便已破口而出。
“不说别的,俺老孔保证,在军中军令如山,黑石令所指之下,你就算现在命令俺们沧北军杀入帝都取了那姜硕小子的命,军中儿郎也绝对说不出一个不字!”
“管大人叶大人,休要再多啰嗦,莫不如将这玉令给俺老孔,俺老孔一定把这姜昀老狗生擒在二位驾前……”
“住口!”
管随卿大声呵斥一句,急急给出一个眼神递向叶司丞,叶司丞心领神会,立刻接口道。
“二将军想是累了,烦请徐将军将二将军带下去休息吧。”
徐烨一听到孔太飞激动之下竟连“杀入帝都无人会说不”这样的话都说的出口,顿觉不妙。
再看管随卿与叶司丞的眼睛就知,小皇帝八成就在车外不远处听着……
无论何时何地,各地地方军权大于天子之权那都绝对是忌讳中的忌讳,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向来都是故事中的童话,难存于现实之间。
若这一枚小小的黑石玉令真的能够叫动数十万守土将士听令杀入帝都,那还要天子何用?
试问,如果天子知道各方将帅随时都有着杀入帝都的实力与权力,那这个天子宝座又有谁能够坐的安稳?
或许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说,可这种话谁能够明明白白的拿到公开场合大声地说出来?
孔太飞激动之下下意识冲口而出的寥寥数语,无疑将天子与地方守将之间最大的禁忌毫无避讳的吐出口来,若小皇帝真在车外听得分明……
后果不堪设想。
瞬息之间想明白这一切关节,徐烨施展内气,强行一把按住孔太飞的嘴。
孔太飞支支吾吾,挣扎着还想再说什么,可看到自家弟弟根本不容置疑的眼神,多年磨合出来的默契令他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一定做了错事。
当即闭上了嘴,茫然的被徐烨生拉硬拽着半站起身。
“管大人,叶大人,末将二人就下去歇息了。”
客套一句过后,徐烨松开按住孔太飞的手,示意孔太飞一同走,而后另一手挑开车帘,抬眼正好看见不远处站在一棵老柳下看着这边的小皇帝。
额上几乎瞬间密布了一层汗珠,背后“刷”的一下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他不知道孤帝陛下究竟听没听见二哥的话,在陛下的脸上也根本看不出半分的异样,可他就是感觉脸红气喘,心急如焚。
强作镇定的弓着身子,对着少年天子深深一礼。
“陛下。”
小皇帝的神情很轻松,且十分温和。
眼神如同看着两个极为宠信的臂膀般充满着笑意,对眼前二人道。
“二位爱卿一夜辛苦,快快休息去罢,不必多礼。”
徐烨应诺一声,与孔太飞二人尽量保持着步履轻松地缓步离开。
待走入小楼中时,孔太飞惊奇的发现徐烨浑身上下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汗如雨下,更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小十一,你这是……”
徐烨一瞪眼,有些嗔怪的说了句“二哥,我迟早有天要被你的毛糙性格给害死”,而后躺在室内的床榻上,闭目就睡。
孔太飞搔了搔头皮,尚自不明所以,也觅了张床铺,没心没肺的倒头就睡。
却说小皇帝静静看着二位将军离开,脸上的表情仍然十分温和,缓缓抬眉看了看慢慢爬上天穹的日头,低低吐出了几个字。
“行万里路果真胜过读书万卷,真是好一个军令如山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周患在朦朦胧胧间,感觉一阵腾云驾雾,身子轻飘飘不似自己。
眼皮重逾千斤,用尽所有的气力也无法睁开分毫。
意识始终处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根本找不到半点光明与出路。
正自迷茫间,耳畔传来飞鸟起落的声音,猛地将他从迷蒙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他突地睁开眼睛,五感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力也渐渐恢复。
身体上黏黏糊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糊了一层,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随着他的清醒而轻微的痉挛着,就仿佛经历了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与透支之后所带有的自然反应。
他动不了,哪怕一根头发丝也无法妄动。
唯一能动的,只有一双每次眨动都会如受针扎般剧痛的眼睛。
眼前景象十分模糊,无论如何也无法聚焦在一处。
他想要凝神看清,但觉脑海中出来一种侵入骨髓的剧痛,只要稍稍聚精会神些,带给他的就是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