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探雪城。
城主府内。
两个甲子前就已和上一代探雪城主并肩天下首位,其后不久超越老城主而被武甲阁封圣不再参与天下高手评序的孙洗庐默默负手缄默而立。
他紧盯着雨仪递过来的信笺,忽的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雨仪指了指纸笺上最触目惊心的五个小字。
“我知道您心有迷惑,但孙老,这其间意十分明显,这五位天相已然投效镇天王帐下,沦为镇天姜家的走狗。”
“韩崇化,吕告义,萧太初,张仲北,何汉庭。”
眉头皱成一团的孙洗庐摸了摸满头交错的癞疥疮疤,长长叹出一口气,吐出了这五个名字后,终究难以释怀,眯起眼睛继续道。
“老夫当日初启撼剑峰门时,他们五个还都是孩子,随我光复撼剑一派兢兢业业,从无懈怠,更无反骨,一心追求撼剑大道,都是撼剑指峰的中流砥柱啊……”
孙洗庐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毕竟终生未能踏及天端,时至今日,年岁已达尾声,为何还要出山一遭,将平生威名辱没于此……”
“老夫曾在开派时便立下‘江湖人不得参与庙堂事’的门规,正是怕他们未来被人世权欲上位勾心所扰,无法安心修剑道……”
“未曾想到,老夫不过在探雪待了区区十年,他们却却已被名利权欲所摄,出山扶持一个野心勃勃的镇天王。”
“上梁不正下梁歪,五相是我撼剑一门的第一代长辈,却都是如此难堪上位,其间小辈又将是何等心术不正之徒?想来要不了多时,撼剑峰便要毁在这些人的手里,再无兴起之日了!”
雨仪不知如何劝谏,想了想,出口劝慰道。
“孙老当日也曾说过,这世道浊臭不堪,崇尚权欲高门者不计其数,又岂止五位天相这么简单。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控,您又何必如此气急。”
孙洗庐握了握始终提在手中的拟红袖剑鞘,倏地抱在胸前。
“老鬼要出一次探雪,雨夫人可同意?”
雨仪将这条消息告诉对方,原也有希望其出山去约束门下弟子之意。
五位天相的实力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江湖高手那么简单,成名百年之久,一旦加入镇天王旗下助力,那给周患小皇帝一方带来的压力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大周朝堂事,她不愿多管,以老人的话来说这乃是天道的自然走向,不必多加担忧,无论结局如何都有冥冥天意。
对于老人的话雨仪一向甚为信任,但她也想要借此帮周患一臂之力。
见孙洗庐如此说了,她自然没有拒绝之理,点了点头。
“有劳孙老走这一趟。”
孙洗庐给了雨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是在说。
“老鬼知道你个小女娃安的什么心。”
雨仪讪讪的一笑,向着孙洗庐微微行礼。
孙洗庐这才满意点头,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
“也罢,既然涉及撼剑一门,老鬼也不能不管。不过,此行乃是为了撼剑指峰未来计,而绝不是在管你们大周朝局更替的闲事。”
雨仪笑着附和道,“正是如此。”
孙洗庐低低自语,“本听闻寒汕州还有一场热闹可看,现在看来,我老鬼还真是个劳碌命,刚自探雪地牢出来,就要远走他乡。”
他打了个哈气,正要向外走,却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回身自怀中掏出一个线装小册子,递给雨仪。
“这是老夫欠老仙儿未还的,你交给那周倾小子吧。没想到这部剑法收着怀里半辈子都未能给出去,今日却要便宜了老仙儿的小徒弟,唉……”
一通长吁短叹着,孙洗庐神色悠闲,恣意而去。
雨仪低头看了看线装册上镌着的四个笔力雄健的小字,行意天涯,心中暗暗道。
当日老孙头儿不是承诺教给倾儿只一招么,为何今日却毫不吝惜的将整部剑法都拿了出来?
抬手翻开书页,一直翻到最末尾,也没看到这位红袖剑神的那一招藏在行意天涯之后,真真正正的杀手锏,出红袖。
酥眼微挂笑意,雨仪略略抬眉,似乎能够看到孙洗庐远去的背影。
原来这位老前辈是想要赖账,撇开最高绝学藏拙不肯教啊……
她又哪里知道,自孙洗庐看似无意的将这一部剑法拿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周倾看为自己此生唯一收的弟子了。
至于那一招行意天涯的密辛绝技,出红袖,仅有持起那一把“不是神剑胜似神剑”的拟红袖时,才能真正体会到此间绝学的精妙之处。
这一点,就连与孙洗庐打了多年交道的老人都不知道。
想要教出红袖,就意味着要将此剑拱手相赠。
孙洗庐有事在身,拟红袖无法离手,故而并未将出红袖写于册中。
既已有了传授弟子的决心,又已答应了老人,孙洗庐这一代剑神自然没有耍赖之心。
待来日他再次回来时,便是这拟红袖易主之时。
……
天南,寒汕州。
被叶止以雷霆手段殃及池鱼而毁于一旦的水渝庄正在赵勉紧锣密鼓的安排下,迅速重建。
而被叶止重伤的雪城眼赵勉秉持着“身残志坚”的操守,坚决身体力行的参与到天南情信网寒汕州总舵的重建任务之中。
仅此一事就足以看出,赵勉其人于探雪,绝对是股肱之才。
数十年如一日的为探雪传递情信,从成千上万的各类消息中分出三六九等次第传回,如此庞大的任务量,艰巨性毋庸置疑,但枯燥乏味也是必不可少的。
能够忠心耿耿的为探雪如此倾力倾心,难怪赵勉拥有如此至关重要的位置,更难怪多年被赵疏离所信赖,地位在探雪几乎仅次于北公文府和南公武府二位臂膀。
毫不夸张的说,若有关键时刻,即便是赵勉退守探雪,八千守城甲在没有扫雪客吩咐的情况下也会对赵勉的命令有所听从。
这一日,赵勉正在水渝庄废墟前半佝偻着腰,指挥着多年培养起来的亲信门客,亦或是原来在水渝庄中为客人端茶递水的伙计。
他肥胖的身躯竟略显单薄,常年挂笑的脸苍白如纸,大滴大滴黄豆般的汗珠如雨而下。
此时的他,然没有前次与宇车王世子相对而坐的寒汕奸商与探雪重将之态,只似一个病入膏肓的伤者。
一侧忙碌着的人群时不时停下动作,紧张的看看自家主子的情况……
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因为在他赵勉手下,只有听令的,没有抗逆的,纵使担忧,也几乎不会开口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