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停舟的双眼无神,似破漏的水注般淌出泪来,“那是我胞妹。”
寥寥五字,却沉重如山,一生都无法再跨越的那些千里,不再是高耸的骛岭,也不是宽阔汹涌的平江,而是人间黄泉,两处茫茫皆不得见。
自妹妹十六岁入宫,即是诀别。
阿姀瞠目,眼睁睁看着许停舟的泪在面前的石砖上汇聚成一个小水滩,只觉得头脑发蒙,口干舌燥,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痛彻心扉地哭着,却仍压抑着不出声,语句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清楚,“我自小亲眼见着她长大,母亲早逝,连梳发髻女红刺绣都是我学来一点点教给她的。父亲过世后,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本不指望她圣恩日隆,只平淡地过这辈子便罢了,可如今她死了!”
许停舟猛地抓住阿姀,她一时不察,踉跄了两步。
即使如此,那悲怆的声音都低低地,生怕被人发现,“她死了啊,殿下,我的妹妹,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
这话如一记重拳般,砸穿了阿姀的心肺。迟缓而来的剧痛,裹挟着酸涩,两厢风雪相逼,迅速绵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不知不觉间,满面被风吹得刺痛,触手竟是一把泪。
宛若时空溯洄,不过三年前,她自己也是在这里,亲眼看到陈昭瑛的血,浸染了冰冷的长剑。
她倒在地上,只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殷红的血流成了河,而沈琢便站在这些刺目的红色之后,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许美人……死于二月廿九,未及春日。”阿姀颤抖着声音,“我命人从乱葬岗带了出来,葬在城郊的松林。”
许停舟忽然卸去了浑身的气力,坐在了地上,呆滞地望着地面。
天地骤然失色,比悲痛更加摧枯拉朽而来的,是无尽的绝望。
“她怕冷,甚至未等到……春日和暖。”
没由来的怨恨,便如潮水般涌上了阿姀的心头。
她猛地擦了一把泪,蹲下身,锐利地盯住许停舟,“你若是想任由旁人发现,便随你如今痛苦。你若想留得来日报仇,便给我擦干净泪走出去,我会想办法将你留在都城。”
许停舟一怔。
他选择了后者。
其实孤身入都城,本就是他荒唐妄为之举。
查办了尤潼的案子后不久,许停舟回到原州,李崇玄便借机升了他的官,调他去做原州一重镇的县令。
县令此职,可大可小。小在官位低微,权力有限。可大便打到镇守一方城池,如何筹划如何营建,便都是县令说了算。
即便是中了举的状元才子,入仕也少不得外派做官。
许停舟虽才学不至此,对古籍典章一类并不十足擅长,但胜在人灵活,也善于运用自己平生所学。
什么都会一些,却又什么都不那么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