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换身份,梁陌完全做不到这点,她止不住的摇头:“医曹,为什么,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不没这么做是吧?”
韩盈自嘲的笑了笑:“因为我蠢!我竟觉着这天下人怎么都过得这么苦,连活都活不下去了,我还自不量力的想伸手去帮一把身边的人,想让她们活下去,可我一个人不够救不了多少人啊,那就先帮你们,让你们活下来了,有余力了,再去帮帮别的人!”
这声音有些尖锐,甚至还带着愤怒,原本直视韩盈,等着她回答的女医们听的脸颊火辣辣的,烧的刺痛,纷纷垂下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穿越这些年,韩盈不能说她走的艰难,尚傅真的像名字一样,像父,为她遮风挡雨,但她走的很迷茫,因为她不知道前路到底在哪里,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甚至还因为自身性格原因,常常裹足不前。
可正是因为她的性格,她的惰性,让她本能的选择出自己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至于怎么舒服,自然是性格合得来的,更准确点说,这些人,和她一样,记恩。
记恩,再想想自己做的事,自然就觉着有愧,想想两三年前过得什么样子?在场的每一个人,不是自己这条命就是她给的,就是给了有个一个赚大钱的机会,甚至还为了她们的未来能更进一步舍了这么大的利——
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恩师!是再生父母!
这可自己呢?自己这些年又干了什么?!
“我为你们做了这么多,你们为了做了什么?”
韩盈的声音有些空洞,疲倦,她好像很累,是了,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可最后只是这样的结果,谁不会累呢?
“药材生意,我真的完全没必要做的,去郡里做个名医也用不了几年,或者说,发财的事儿,何必轮的上你们呢?师父、异兄徐田曹,周户曹,沈市掾……不都是可以做的嘛?我照样轻轻松松混个医曹,选你们,不过是因为你们和我一样,都是女人,都苦过,愿意带着乡里乡亲的过点好日子吗?”
“我也没苦你们,两万钱的收益啊,我说过什么?可你们想过医属守着一年一百五十万钱的账面流水,不被外人抢走有多难吗?压力都是我在抗!可你们呢?自己开始给自己掘坟墓了,村里也就罢了,乡里不用给女人看诊的职位,用得着女医?”
巨量的信息,铺天盖地的向女医们头上砸了上来,她们耳朵嗡鸣着,有人低头苦笑,还有人猛然惊觉,心中有鬼的人更是慌乱不已——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一时间,整个茶室内死寂的骇人。
半晌,发完火的韩盈平静的说道:“我真的是有些累了。”
这声音太过于平静,可落到女医耳里,就像是晴天霹雳,有人对着自己发怒不可怕,她还对你有情绪,就代表还想让你低头,还有继续的可能,真正最怕的是对方发过怒而后突然不说了,因为,对方的潜台词是——
她不想干了。
有些老板发辞职,员工只会弹冠相庆,而韩盈撂挑子不干,那女医们可真的要慌,有一个算一个,惊慌失措的喊了起来:
“医曹!”
“月女!”
“你可千万别不管我们了啊!”
“没你我们可怎么办?”
“有你们我也干不下去啊。”韩盈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女医,冷笑一声:“医属都要被掏空了,大家还是趁早散伙吧!”
单纯的放狠话,女医们其实并不会多害怕,毕竟她们也清楚,韩盈是需要她们给她做事的,对方在自己身上投入这么大的成本,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可数出瓷器的收益,情况就立刻逆转了,这是残酷的现实,不是韩盈需要她们,是她们需要韩盈这个领导!
有她,她们才能混上这口饭吃,才能保持自己的阶级地位不滑落,而韩盈,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抽身而去,甚至她本就有更好的选择,弃她们而去!
惶恐和不安涌上了所有人的心头,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历历在目,韩盈手握金手指,怕死,性格还不是那么坚强的,面对生活水平的骤然下降,都几度徘徊在思考要不要死的境地,而这些本就经历过生不如死的人呢?
郑茂手死死的攥紧,指甲掐进肉里,渗出血来也察觉不到,她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人情冷暖没见过?过得好了,周围所有人都要过来捧上一手,可骤然过得差了,那之前看你发达的都要过来啐一口,狠狠的踩上几脚,最好再欺压的你永世不能翻身才好,她晚年好不容易有点好日子,怎么能落到这个境地?
医曹,医曹我错了,我这就把不该拿的钱拿出来,两倍,不,三倍,全部,我这些年赚的钱全部拿出来行吗?
于秋眼睛瞬间变得通红,是,她是胆小怕事,安稳现状,可这不代表有人动她好日子她还能忍,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真当她是泥人塑的不成?别人不清楚,她还不知道韩盈再做染色布而且已经有了销路?那暴利不亚于瓷器,她随时可以换一群人,再起炉灶!
是,没有了医曹,凭着着自己的手段和医术,她说不定还能保住医属,可有医曹在的医属和没有医曹在的医属那是一回事吗?待遇、地位,都得下降到很低的日子,甚至要去捧过往那些和自己平等论交的官吏妇人,她怎么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日子?
谁,到底是谁敢掏空医属!她要将她撕成八瓣,极刑,断首,送到解剖院分尸!
周鱼、徐蝉两个人一个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还有一个后背已经湿透,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女儿有那么多好人家求娶,另一个儿子正挑着儿媳,要是做不得乡医,这些,可是都要没有了!
何齐,你敢多种药,我就敢和你拼命!
梁陌急的发疯,她苦熬三年,才当上乡医,正等着一年一百五十石的收益扬眉吐气过好日子的,是谁想害她三年努力全部白费?!
楮其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抖抖索索,呼吸越来越微弱,周围女医的眼神凶恶的像幼儿时所见冒着绿光的豺狼,仿佛随时都能上来将自己撕碎,她怎么敢说,怎么敢承认!
精神上的压迫,让所有人都仿佛身处于炼狱,年轻的梁陌率先承受不住,她抖成筛糠,带着哭腔喊道:
“医曹,您真的别抛下我啊。”
我可是真的什么都没干啊,别人就算了,我可是对您忠心的!
有人开口,于秋先是后背一凉,紧接着便是松了口气,她来不及管自己后背怎么回事,眼神狠辣的扫过在座的所有女医,她被韩盈耳提面命的,算的上干净,但别人真不是,在场的人脸色都没好到哪里去,每一个都被吓破了胆,她根本看不出到底是谁在害她,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起来,扭头对着韩盈问道:
“医曹,是谁敢损害我们全体女医、医属的利益?您指出来,我亲自宰了她!”
杀气腾腾的声音让郑茂一个激凌,于秋可是她的直属领导,后来者能上位,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她是真的敢动手,而等到那个时候……
郑茂的呼吸一窒,表忠心脱罪的机会只有一次,她眼疾手快的抓住,嚎啕起来:
“医曹,我可是跟着您起来的人啊,大的错我真不敢犯,就是有点三节两寿的往来,主要是运送药材请人要花点钱,这方面我不拿他们也不敢拿——我这就把这些都交出来!”
“对,医曹我们这就全交出来!”
“您千万别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手下的这些女医呼喊可谓句句情真意切,而韩盈却充耳不闻,她看着茶汤起伏,十分沉得住气,脸色平静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让女医们不由得更加低下头,试图去看韩盈的脸色,而这种什么情绪都没有的表情让她们心中更加没底了,情绪已经被韩盈压到濒临崩溃,爆发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几个呼吸,就有人开始涕泪横流,还有人放声大哭,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如何,年轻的梁陌是真的撑不住了,她颤颤巍巍的跪到韩盈面前,小心的伸手摇着她的裙摆,希望能够得到一丝怜悯,而随着她的动作,女医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陆陆续续跪到了韩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