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的是贵,但瓷器的成本也不低的。”
事情不了解的情况下,肯定会问出一些看起来极为智障的问题,韩盈细心的解释道:
“两位有所不知,除了瓷土不用钱财,人工、木柴乃至釉料都是要钱的,尤其是这釉料,运过来已经够贵了不说,还需要再次提纯使用,价格更贵,而瓷器烧制不易,最后能出来的成品极低,上千件捏好涂釉的瓷器放进去,最后也就烧出来百十来件完好成品,失败的成本肯定要被算进去,那肯定贵喽。”
“也就是说,看着是买一件瓷器,实际上它是十件瓷器的价格?”
听到这儿,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毅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模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道:“那单件瓷器的成本其实和瓦罐也差不多?”
“都是土,也就是瓷土更少些,再贵能贵到哪去?废的都是釉料人工。”韩盈摊了摊手:
“旁人觉着贵,高真还觉着不赚钱呢,她一件瓷器能得个百钱的利都算多的。”
看着对方抱怨,再联系起来瓷器的售价和成本,以及高真在其中赚取的微薄利润,宗宾一时间竟有些错乱感。
他是过来查以金,也就是最低一万钱为计算单位的豪强牟利大案,怎么变成了利润不足百钱的……小贩营生?
“那些烧制失败的瓷器又在何处?”宗宾努力摒弃钱财数额对自己的影响:
“我要看看它们。”
韩盈很配合的说道:“就在高真的瓷坊,想看的话,现在就能去。”
宗宾也不看现在的时辰,直接就要去瓷坊。
从得知自己被告,过来自辩开始,韩盈就知道这事儿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做到的,她早就提前安排好了其它事务,空出来时间,现在宗宾要去,韩盈也就带着这两人骑马去瓷坊。
如今的瓷坊已经不在是之前那样,只有个蛇窑,旁边搭了两个草棚的模样,因为瓷器价值昂贵,担心有人强抢的高真,早早的就围了一层两米高的土墙,墙上还用了碎陶片和尖锐石子,用来防止人攀爬。
只是一道土墙完全不能让高真心里安稳,相较于陶器,瓷器的需求量算不上多高,有很多不烧窑的时候,瓷工也无事可做,高真便带着陶工在内部砌墙,差点将一个好好瓷坊给盖成迷宫,更绝的是还真防住了不少外贼,韩盈索性就随她去了。
等桑弘羊来之后,他既看不上瓷坊内部全是土墙的建筑,也觉着烧制瓷器的蛇窑太小,直接在瓷坊外又起了个大的蛇窑,要烧制一尺以上的瓷器。
在钞能力和时间的作用下,如今不仅已经盖好了更大的蛇窑,还已经进行烧制实验,韩盈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烧到了第三轮。
就是成品率实在是有点虐心。
宗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瓷工们轮流从人高的窑洞中搬运碎瓷器的景象。
经过了近三年的适应,瓷工们在搬运这些瓷器碎片时也没有之前的小心谨慎,而是略带些随意的将数个瓷片垒在一起搬,这样能减少不少力气,但对于宗宾和张毅来说,这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张毅不由得回忆起来郡守的那套瓷器酒具,传闻郡守极为宝贵,把玩前还要沐浴焚香,有时还会有乐师在旁奏乐,不是至交好友,根本见不到模样,而此刻,这些模样粗鄙,皮肤黝黑的男女瓷工,就这么随意的将那么多瓷器搬出来——哪怕是碎片,也不能这这么做啊!
一件瓷器可价值十万钱的!
张毅在心底哀嚎,而看着满地的瓷片,宗宾也僵住了。
瓷器碎片种类各异,除了釉料不均导致颜色难看和凹凸不平的,不乏外观极为精美的碎片,而且数量极多,不可能是韩盈为了给自己找补而做,耗费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结论联合前面的话,让宗宾对这次的状告上,逐渐向韩盈无问题的结论偏移,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核对过高真拿出来的账册,又亲自去看了之前的瓷片堆,这才私下里和张毅说道:
“若不知内里,单看营生,这高真所营瓷坊不至以金计利,也非寻常贩妇,而今看过之后,方觉对方不易,果真还是豪商可恨!”
闻言,张毅狠狠的点了点头:“是极!”
汉代也有估计产值过大,但实际收益偏低的产业,尤其是产业源头,被压榨剥削的极狠,高真一年的纯利润收入可能也就是一两万钱,家产把那些虚产按照出售价估上,也到不了十万钱,充其量也就是个富户。
这样的收益,在高真建立瓷坊的过程中,哪怕韩盈有所参与,最后能获取的利也会少的可怜,比起来过往宗宾处理的诸如索贿二十金、贪田百顷,战马十数批,珍珠一盒的案子,连个边角料都比不上。
让官吏清清白白,一分一毫的用度都能理清楚,在宗宾这样的执法者眼中,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毕竟,实物交易有着极强的隐蔽性和不可查性,而汉代又没有多好的溯源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制定法律的人还是执法的人,只要没有外力影响,那他们大多数情况下和韩盈的选择一样,抓大以及能定罪的,不能且没有明显情况的,那就默认正常。
这个明显情况,自然就是有没有比较显眼的田产、吃穿用度之类。
瓷器没有问题,但看着韩盈身上的印花锦衣,宗宾心中还是有些疑虑,这样的花布,在山阳郡中两三万钱都买不到一匹,而她却如此随意的穿在身上,实在是……
犹豫良久,在县衙的路上,宗宾开口问道:
“韩医曹,你这锦衣——”
“郡里有人来找我,我还以为是好事儿,故此特地换了衣裳。”被问的韩盈立刻明白了宗宾的意思,她解释道:
“这印梅锦缎是宛安本地所产,一匹售价也不算多贵,我俸禄不低,平日里又在医属和县衙吃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添置这身衣裳也不算什么吧?”
又是宛安产的?
宗宾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不用多说,这布不管韩盈有没有参与,就她的医术,对方就算不直接送,也得给个成本价或打折。
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再考虑韩盈上有两个哥哥也能赚钱孝敬母亲,也不需要她贴补家里,她又有个县令做师父,县令还没后人,基本上随她动用,那她本人实际能动用的钱财,再做个十来身绸缎衣都不成问题。
韩盈身上着实有些无懈可击,这样的行为,完全不是游侠剧孟这样的人物,甚至有几分胆小怕事,愚昧不知,被他人利用的感觉,可再分析韩盈所做的事情,以及她身边的主要人物,又很容易将前面的结论推翻。
宗宾从未见过这么矛盾的人物,再得不出判断的情况下他又停留了十多天尽力理过韩盈的家产又将医属上上下下都看过真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带着韩盈无罪的证据和结论回了长安。
待此人一走韩盈就和桑弘羊碰头谈论起来情况。
“衡朔身为郡守怎会如此不理智?”
桑弘羊眼中多了几分不屑:“借女人裙带升上去的蠢物能有多少本事?”
闻言韩盈顿了顿:“他这么做可会牵连在宫中的姊妹?”
“问这做甚?”桑弘羊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回忆其衡朔在宫中的姊妹是谁可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道:
“想不起来是谁大约就是个少使?陛下应该也将此人忘了应该不会牵连不提这个衡朔在外人眼中如跳梁小丑可他一日不除官便是你我之大敌你可有应对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