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的挣扎,有时就是这么无能为力,明明已经拼上了性命,仍旧没有什么结果。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最好的队友,往往是犯错的敌人,顾侍御史正好带上了这极为致命的缺点,傲慢。
他傲慢的放不下偏见,不肯询问女儿为什么这么做,所以一直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以至于丧失了警惕,并未对其严加看管。
他瞧不起宿申是个贫民游侠,没有在意他为何剃须,便没有想到,在家中如同透明人的儿子其实也参与了其中,这为顾琬留下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传递通道。
而他在宿申面前对女儿性命的漠视,更让宿申坚定了他再努力一把的打算,而不是觉着在现状面前,顾琬归回嫁人是也是很好的想法。
其实这两点还是不够顾琬寻求到一线生机,可架不住顾侍御史的傲慢补足了这个机会。
为了防止此事继续扩大,他去了祁舟所在的官学,将宿申伏法认罪的消息告诉了夫子,并请对方约束学生不要再谈论此事。
行为没错,就是顾侍御史忘记了一件事——他没有提前和程束好好的商量一下。
当然,这也不是忘了,自视甚高的中年男人,根本不会将毛头小子视为和自己平等对话的存在,并放下身段主动向对方祈求帮忙。所以连面都不见的顾侍御史,也就不知道程束敢在官学这么宣扬,是因为他被那告密之人带着,亲眼看到了顾琬和宿申在一起举止亲密的模样。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处于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擅长意气用事并对权威充满挑战心态的时候,亲眼所见的真相被夫子点名否定批评,程束心中的委屈别提多高了,而学堂中看他不损眼的人开始冷嘲热讽又如同火上浇油,让程束只想把真相找出来给众人看看到底是才是对的。
正巧,官学到了假期,有时间又能凭借父亲身份刷脸的程束,直接从后门进了京兆府的牢狱,然后——
他看到了宿申的尸体。
“宋琳!你不知道,昨天京兆府前出了好大的热闹!”
宋琳刚推门进入寝室,看到她的边薇便兴奋起来,她停住和吴桔的谈话,不等宋琳询问,直接就开口叭叭的讲道:
“官学的那些学子,竟拿着一份陈书诉告侍御史为瞒女儿私通,联合狱卒在狱中杀良灭口,硬是将长安令丞逼出来处理此事!没想到,查案时还真有问题,审官只有那犯人认罪的口供,没有任何作案过程,而那侍御史不仅提供不了内应,这些时日家里也从未在外面雇人呢。”
“侍御史有问题吗,诉告的学子也又古怪,又没有笔墨,那犯人怎么在狱中写陈书?肯定是有人写了给他的,那侍御史就咬准此事是有人陷害他,两边正吵着呢,侍御史的女儿突然跳出来说,那陈书是她写的!还说……”
“我知道此事。”
将沉重的药箱放在安几上,略微有些疲倦的宋琳打断了对方的谈话:
“今天我去人家的就是诉告学子的领头人,屁股已经被他父亲打开花了。”
华夏这片土地上的基建速度,一般取决于国家意志是否强硬,以及钱来的快不快,当九卿大开绿灯、人员钱款迅速到位后,京医院便以女医们难以理解的速度开始逐步完工,从居住区、仓库、药房、食堂乃至部分科室已经完工并投入使用,患者也开始前来看诊。
而除了来医院看诊,京医院还有上门看诊的服务,毕竟以现在的交通水平来说,有些病人挪动造成的伤害更重,不挪动反而会更好一些。
想法很美好,就是实施起来有点困难,因为出诊的费用不高,很多不那么紧急的病人也会花钱让医生上门看诊,以至于大量的看诊时间都耽误在了路上,一天下来根本看不了几个病人,这让宋琳心情很不好,她觉着这规则非常有必要调整,太浪费医疗资源了!
“你也知道?”
边薇极为喜好八卦,听宋琳这么说,连忙问道:“那有没有新的消息?我这是听去给狱卒看诊的何梅说的,消息至少倒了三手,好多都不全,我都不知道那撞柱殉情的侍御史之女死了没有。”
给自己倒了杯茶,宋琳慢悠悠的回答道:
“没死,就是撞昏过去了,不过侍御史气的直接当庭将她赶出了家门,带着仆人马车就走,直接将人扔在了京兆府里,还是她母亲派了两个仆人过来寻地方安置。”
边薇立刻瞪大了眼睛:“哎宋琳,你怎么知道比我还全?”
“因为昨天下午就是我给她看的,外伤出诊嘛。”宋琳喝了口茶缓解了干涩的喉咙,连带着精神也好了许多,她道:
“那姑娘右半边身子都是抽出来的血痕,搞不好要留疤,她父亲也真是下得去手。”
“嘶,怪不得那男人会自缢,这是生怕情人被打死啊。”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正聊着天,寝室的门又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宁玟,她拿着卷竹简,笑着道:
“都在啊,那正好,重新上秩需要填一下身份籍贯和职位,大家照着第一个都来写上。”
正值午时,大家都在寝室休息,领导过来找人也不奇怪,事关入秩,谁都得放在心上,边薇立马上前接过来竹简,她没有急着动笔,而是先认真的看前面人是怎么填的,给自己打个底,等她想好了正准备写的时候,突然对人名产生了疑惑:
“宁上官,怎么没有宋医生的名字?”
“她是军医,和你们入的不是一个序秩。”
参与战役极为危险,所以好处给的也多,女医们只能领工资,军医领的可是爵位,分田地的,两者没办法一同比较不说,宋琳本人也不会在京医院久待,没别的,军队中受的伤和普通人相差还是比较大的,治疗要求也不一样,她需要环境来保持经验和手感,以保证自己能在大军开拔的时候能直接随行。
而无论出于哪种原因,都说明了大家虽然在一起工作,但并不是会长久做事的同袍,未来的发展和境遇也会大有不同,这让以为宋琳会永远呆在外伤科的边薇有些惊讶,她张了张口,想问点什么,可看着宁玟在,话到嘴边,成了:
“呀,我还真不知道此事呢。”
宋琳但笑不语。
边薇喜好打听各种人的消息,并乐此不疲的与外人分享,这种‘长舌’的行径,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宋琳介于两种之间,她不介意听点别人无伤大雅的内容,但对于自己的嘛——那就是少说乃至不提了。
毕竟谁知道她会不会将自己说的话做为谈资,告诉能见到的所有人呢?
虽然从接触中边薇也不会说那些不该说的内容,但警醒着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这么不接话,屋内的气氛就有些古怪,宁玟轻声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
“边薇,刚才就属你声音大,聊什么呢?”
“挺乱的一个案子。”
有人给台阶下,边薇自然接的极快,她没有多纠结这份职场同事情多么塑料,很快将此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女医们没有什么上帝视角,对此案的了解主要是通过这两日看诊的倒霉蛋,也就是没看管好犯人自杀挨罚的狱卒,过去时议论此事的狱吏,以及还没走的学子口中得知的事情经过,因为每个人角度不同,所知信息也不一样的缘故,其中的细节一人一个版本,各还振振有词,根本分不出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