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我还真未听说过,按理说,若真有侍御史与京兆尹府勾连,哪会传到你耳朵里?真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不过是一个侍御史而已,延尉早就拿着证据上报了,也不知席太常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若只是道听途说……”
说道这里,张欧脸上多了几分担忧:
“这等偏听偏信,可不是席太常你会犯的错啊,这可不太正常,像是,像是有些老年痴呆之相,这可是疾症,可得及时去治,正好,韩尚院也在,你给太常看看?”
嗯?这什么脏东西!
好好旁观吃瓜的韩盈,突然就被张欧扯进了战场,直接没忍住在心里问候了他十八辈男性祖宗。
张欧这根本不只是‘骂人有病’这么简单,分明是直接给人定性有病,而无论古今,重大要职基本上不可能让一个有影响工作疾病的人担任,老年痴呆的症状便是健忘、思维逻辑差,行走动作都会有困难,基本上处理不了任何事务,正是影响工作的疾病之一。
提它,只是讽刺也就罢了,可让韩盈去诊断,那就是将一个合理撤职理由教由她决断,看着好像权力很大,连九卿之一的太常都可以建议撤掉呢,可就算太常有老年痴呆,这没到明显重到起不来的时候,外人看他顶多就是有点衰老,并没有什么病,真定了,那分分钟后世正常人怀疑精神医生诊断精神病人一样忌惮,甚至恨不得弄死她。
谁能忍和自己同级别的对手,竟能这么容易决定自己的仕途!
投胎投好了,能做个混吃混喝等死的王侯,却做不了三公九卿,在这儿的不说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可智商水准也是在平均线往上,加上环境的熏陶,顷刻间便明白了韩盈此刻的危险程度,原本同样只是看戏的姿态也紧张起来,眼神晦暗的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张御史说笑了。”
面对这么多的视线,韩盈不慌不忙的推脱起来:
“自我为官到现在,得有七八年的时光已经不与人行医看诊,号脉也分不清脉相如何,现在自己有个头疼脑热,都得专门去医院让医生给我看,再让我给别人看病,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此话一出,众卿之间紧张的氛围立刻一松。
光禄勋笑道:“韩尚院所医非病,乃为众生尔,更胜于技,生疏也是无妨。”
“正是。”
他一开口,紧接着又有人接道:“我家小子一月不书,那手字便宛若狗刨,真是不适,自己寻医者便是了,何必劳烦已经不精于此道的韩尚院呢。”
“就是如此啊。”
“没错没错。”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飞快夯死韩盈日后不再行医的可能。
实话说,这一幕挺好笑的,只是好笑之中,又多了几分心酸。
昔日淳于意和他的弟子,用尽各种办法都逃脱不了被官吏逼为医者给权贵治病的命运,甚至韩盈也没逃脱——很久以前,还有人借此讥讽,甚至想让她给自己看诊,好以此来羞辱。
当时的她,其实也是用的相同的借口,可那时围观的人都说没事,纷纷起哄逼着她去诊,以至于韩盈给他诊出来个肾虚尿急,房事不畅的丢脸结果,对方才恼羞成怒的表示她医术太差,全都是假的,日后再也不会让她来诊治。
而今日,当她的权势已经与众人持平,她的医术反倒成了能够威胁周围人的武器,以至于所有人坚定的‘帮助’她不再给旁人看诊。
虽说这也能杜绝她再被人逼迫羞辱,可也着实让韩盈对这些人又多了几分厌恶。
并非出自尊敬医者、尊敬她本身,而是想要扼杀她能力意外带来的好处,韩盈自然不会开心,甚至还想反过来膈应一下他们。
“不过张御史也是提醒我了,诸位前辈年事已高,更要注重身体无恙,而今朝中诸事辛劳,也易忽视,不若定个时日,每隔一段时间由医者来诊个脉相,身体康健为佳,若是有什么小病小痛,也正好更改作息,提前预防,以免积劳成疾,成了难以诊治的重病。”
这就是定期体检,往后一两个朝代,那可是皇帝的专属待遇,大臣想享受都没资格,绝对是件好事,在如今也不能说它坏,只是刚刚才摁死韩盈给人看诊,众人潜意识里都觉着自己的身体情况需要隐瞒,那再听她这话,就怎么都觉着不对劲儿起来了。
可心里觉着不对劲儿,想找理由拒绝又还不好找,毕竟关心他们的健康哪里会有错呢?韩盈也没有针对个人,是所有人都进行问诊,大家都会知道互相的身体状况如何,那,身体好的自然不会担心,只会是身体不行的人开始担心了。
还算年轻的张欧自觉身体极好,压根不怕看诊,他看了眼韩盈,衡量着她的态度,突然应道:
“韩尚院此言甚好,不若明日请示陛下,定例施行,以彰陛下恩泽?”
其实以韩盈过往的人品来说,大家也不太信她会操纵手下医者做什么恶意诊断,这看似强大,实际上却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招数,除是天子早就想换大臣,授意医者,这样能互相留个颜面,不然,谁能受得了她能操控手下医者。
好不容易将医者地位提到这种地步,她怎会亲手将其毁掉。
比起来她会趁此做恶,光禄勋更相信,这真的是出自为他们身体健康着想而出的主意,虽说提及的时候有些怪异,但——
如今水平还算可靠的医者,除了宫中的太医就只有外面的京医院,哪一个不受韩盈管辖?别管定不定期诊治的,只要自己有病找她/他们,那生病的消息根本别想瞒住,倒不如平日里便时长看着,让疾病在腠理时就解决,难道皇帝还能因为他们有个睡眠不足、食欲不振的病因就辞去职位不成?
现状如此,年龄也有些大的光禄勋权衡利弊,也赞同起来:
“我觉着此主意不错,提前预防嘛。”
“韩尚院好像提过,京医院建成后,除重病外不出门看诊?”太仆像是想起来什么,突然问道:
“怎么突然立这么个规矩?”
“医者人数不足,这些时日不少人家有个小病也要派人让医者上门,时间全浪费在了赶路上,有急病患需要医生看诊或者及时去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人,差点出了事故。”
提起此事,韩盈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说道:
“此举不仅损耗医疗资源,还容易引发医者到底去谁处看诊的争端,于各方都不利,我索性做个恶人,挨些骂名,日后想看病的,都自己去京医院,省得再出这样的事来。”
在这个特权合理合法存在,权力大到极致就该享受更高特权的时代,韩盈就算是指出高官显贵靠着财富和权力,对他们来说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因为九卿的权力,完全可以碾压中底层的官吏,将医者带走给自己看病,不仅不会影响自己,还会彰显自己的权力和身份但——
九卿他又不止一个。
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遍地都是即便是九卿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某天需要医生的时候还有同等级别乃至更高的存在已经将医生全部叫走或者正在叫走若和此人熟悉大家还能匀一下医生可若是此人正好和自己不和有仇呢?
好家伙直接开打吧。
瞬间想到这个场景的大鸿胪沉默片刻不由得开口道:“韩尚院着实不易啊。”
这可真是自己挨了骂名免了大家的争端实在是好人啊!
韩盈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