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角角落落里被当作背景板的人物,然后突然参与了剧情,悬疑的,相爱相杀的,另一种相识的,如胶似漆的。
她醒来就把他派去了远征,说她想吃奥州的秋刀鱼。
她怔住,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在找什么?”
毫无疑问是山姥切长义,还是自己的。没见过的衣服,轻便的构造,但还是比浴衣正式许多。发型也是打理过的,似乎马上就要去什么相对严肃的场合。这简直是……
大脑停止思考。
“……你怎么穿得这么热?”
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一句。穿了三层看着都热,她的额角还出着汗等待补妆。
“我还行。”
姑且也是神,可能身体耐受度还是比人类优秀一点吧。可是他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仿佛大脑生锈一般,她艰难地思考着,突然闪现出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
“我兄长认识的人是你……?”
“什么和什么。”他带着嘲讽地笑了一声,“远征回来发现你人不在,问了方位就来找你了。这个给你。”
从袖子里掏出来的是两朵蓝紫色的花。龙胆花,今天早上拜托他远征去找的东西。
“……先放你那儿,晚上回去我再放仓库。”
“不,这是个人名义送的。”
闻言她抬头看他。他眼睛的色彩和手里递过来的花很像,蓝紫色,带着秋季寒凉的馥郁。没有包装没有卡片,只有直接拿在手里的两枝,还有点被压扁。就如同没有谈过恋爱的直男。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我在找洗手间补妆,你等我一下。”
“你要拿去换景趣的龙胆我已经让伪物君放仓库了!”追上来的他口气里竟然带了点焦急。
啊,也好吧。她心里跟着焦躁起来,拦停了长义然而站到他面前。
“看着我。”
付丧神不明所以。她抬起头,看着他晶石般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伸手把披散的长发盘成一个最简单样式的发髻。
“花给我。”
接过递过来的花朵,她捋顺了叶片和萼片,然后谨慎小心地插进发髻里。他看着她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她看到他的眼睛里翻滚过万般情绪。
“这样……可以吧?”
在他看来她是笑着的吗?
他低垂下视线,伸出了手——把她拥入怀中。
“不要去。”
他说。
她的鼻翼还冒着汗,她的额角还等待补救。他们在人群里拥抱,人群对他们视而不见。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自己是一身白无垢。一个人往前走着,路在脚下延伸,眼前却一片白茫茫的雾。走了不知道多远,梦里的自己不会累,坚信着前面有什么必须见到的人在等着自己。她见到了。穿着正装,他回过身来,眼神依旧温润如玉。
你来了。
我来了。
我也可以走了。
他笑起来,仿佛要溶解在虚无的背景里。她不由得伸出手去,他却避开了她的手。
不是我。
他向着她的背后点头示意。她回过头,同样穿着正装的山姥切长义站在她身后。
我看着你结婚。
山姥切长义向她走来。她后退半步,却被他安慰地轻推后背。
没关系的。你挺喜欢他不是吗。
山姥切长义停在她面前,露出了那个黄昏被夕阳镀上暖色的笑容。
你在这里。
是……
我哪儿也不去。
那么,我该走了。
她再回过头去,阳光晃了她的眼。他的身影溶解在阳光里。
山姥切长义从背后温柔又强硬地抱住她,一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我应该笑着跟他说再见的……
没关系的。我们一起不让他失望吧。
她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卧室漆黑的天花板。风扇的声音嗡嗡地响着。
即便是已经夜幕降临,空气中的暑热也无法完全褪去。然而走在身边的人即便内有肌襦袢外有羽织,却依旧气定神闲丝毫不为高温所困。
要说心有不甘确实不假,但她此时想得更多的是白天兄长说的,“人神有别”。
偏偏在这种小细节。汗水从胸口滑进内衣的触感提醒着她和他的差距。
“要去哪里?”
他的问话把思绪拉回了现实。她环顾了四周,发现他们刚好走出了商业街的顶棚范围。过了十字路口就是河,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跃动在川面上,并缓缓地向着下游流淌。
“放河灯。”
微妙的沉默又降临在他们中间。虽然他说了不要去,但放人鸽子总还是不太妥当。更何况她也需要做个了断。
就比如说,她和这位兄长的朋友面对面坐下,点了单,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她直接道了歉。
“虽然这么说挺失礼的,我其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比起与他人做了断,更像是给自己下定决心。然后稍微提了一下和家里的关系,对方也表示了理解。一顿饭食不知味,她的注意力全在几米远开外另一张桌上假装路人的山姥切长义。
和相亲对象自然是不会有然后了,而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们已经站到河边一处僻静的缓坡,眼前仿佛银河陨落。她定了定神,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展开。是船的造型。
“给‘他’的?”
“嗯。”
她轻声念了几句,打了个响指,船中心的灯芯腾地亮起了火光。
“现世用术法不怕引来什么?”
“这不是有你吗?”她蹲下身,把纸船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而且大晚上的没人看得见。”
她看着小船载着自己的念想,随着河水的流向缓缓地漂入河中央,与浩浩荡荡的星河汇合,化作人们的思念。
从这点来说,被她祭奠的“他”,与人们祭奠的故人们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付丧神也好,人类也好,在消逝后就活在了那一盏盏摇曳的灯光里,最后燃料耗尽,被时间之河吞没。惟有死亡是公平的,这种无力挣脱的结局已然超出了命运的范畴,那是凌驾一切的自然法则。
“你不回家里去吗?”
长义在她身边坐下。蹲着着实有些累,她便也放下重心坐下来,草尖穿过布料的缝隙扎得腿上发痒。
“怎么,想跟我去见家长吗?女儿就交给我好了,这样。”
“那你会带我去吗?”
满是问句的对话。她回头看着他的侧脸,他看着眼前河面的灯火。看不出他的情绪,或许有很多想法,也可能是无心一问。她也回过头来,看着与他眼中相差无几的风景。
“虽然他们的话……搞不好会把你当陪嫁的嫁妆。历史上不是很多嘛,哪个大名的女儿出嫁,随嫁品中有名刀这样的。”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什么,正在此刻一朵硕大的花火绽放于正对面的天空。她抬起头。
“……我才不会拿你当嫁妆。”
他轻笑一声:“是吗。”
“长义先生。”
“什么?”
“不要死。……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至少是一个必然的、在穷尽一切办法后得到的结果。”
又是一个盛大的花火。然后她的视线回到了川面。
“你觉得我那么容易折断吗?”
“不。”她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再经历那种事情了。这也是告诫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命运。有的只是无数的偶然与无数的有意为之,交叉并行,相互影响。
“不要后悔,是吗。”
“是的。一切后果由自己承担,所以至少得让以后的自己觉得当初作了正确的选择。”
再次奇妙的沉默。河对岸在举办祭典,依稀可见人们跳着欢快的舞蹈,乐鼓声竟有些缥缈的氛围。声音更大的是草丛中的虫子,它们往往活不过这个夏季。花火热烈地绽放,在夜空这个幕布上陡然出现,刹那的华丽后又消失得了无痕迹。
“最初我只是对你有点在意。”
在良久的沉默后,长义静静地开口。
“婚刀——可以这么说吧——审神者因为婚刀折断而颓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你眼中的斗志并没有被磨灭。”
她恍然大悟。
“所以后来有事没事来我本丸?”
“我没那么闲。”
倘若是以前必然会继续抬杠下去,然而今天她突然辨别出来这语气背后是十足的窘迫。
“……看你似乎很快就恢复了精神,我有点……欣赏你。于公于私都是。”
“嗯。”
“不屈的你,在和自己的境遇抗争的你,在我的眼中闪闪发光。”
“那假如、”她回过头看着长义,伸手覆在他随意放在身侧草地上的手,“那假如我放弃抗争了,你会怎么做?”
他手掌翻转,回握住她的手。
“那就像今天这样,我亲自来迎接你。”
龙胆花在她的发间娇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