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人犯难的是乌瑙河的河珠。
一来回纥人皆不擅水,那河蚌又只在河底无光处生长,就算有人能潜至如此深幽之地,也早就在黑暗中盲了眼,连自己的五指都瞧不见,又如何去搜寻只有金桔大小的河珠?二来这河珠数量极少,十个河蚌里能有河珠便是走了大运,这更是增加了难度。
是以,回纥王一见到沈子枭便告罪自己无能。
这确实是棘手的事情,不过沈子枭既已将江柍千里迢迢带了来,就不可能这样轻易放弃,况且此次西行,表面上是巡边,实际还为朔月兵符做打算。他总要离开回纥城,现下倒是有了正当的理由。
不过这正当理由,只是以江柍为遮掩,避开崇徽帝的耳目,让出城有了依据。可其他人哪里知道太子妃病重,怕不是要以为他擅离职守。
自古行事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沈子枭便把这个难题交给回纥王,说什么:“你无须告罪,孤会亲自去寻河珠,你不能让他人发现孤不在,实在瞒不住,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孤去了何处。”
“……”回纥王难为的半天没说出话。
交代完回纥王过后,沈子枭又对谢绪风说:“把我们擅离回纥之事,暗中告知恭王。”
谢绪风了然,太子巡边擅离,玩忽职守,恭王必定弹劾。
届时,朝堂之上定会起一场风波。
而崇徽帝却偏偏知道沈子枭是为江柍解毒奔走,或许还会暗中襄助沈子枭,纵使不会,却也不会因此事就猜忌四起。
既然背后有人想坐山观虎斗,那便请他看一出好戏。
…… ……
主意已定,目标已有,沈子枭从不是个做事拖泥带水之人。
他只在回纥王都待了一日,当晚便出发去乌瑙河寻珠。
寒星当空,乌鸟在野。
深冬时节的边关夜晚,比中原的隆冬更为萧索,风刮在马车上,好似碎冰渣打上来,咯咯作响。
沈子枭此次去往乌瑙河,除了他和江柍外,还带了六人,分别是叶思渊,谢绪风,杨无为,白龙飞和轻红浅碧。
两个女子主要为了照顾江柍,另外几人便是为了取到河珠之后的朔月之旅。
他们一行人,扮作茶商。
沈子枭和江柍自然是商队里的老爷和夫人,浅碧则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因身份已变,这二人都恢复了女儿装。出来行商,带太多女子终归惹人起疑,因此轻红还是小厮打扮,与叶思渊一样。杨无为和谢绪风分别扮成掌柜的模样。
乌瑙河在回纥之南,朔月之北,只是较回纥更近一些,只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便到了。
那会儿正值清晨。
太阳从滚滚长河中冉冉升起,华光照亮了远方的山头,像是镀了层金一样。
他们一行人驻足在乌瑙河边,男子们持缰控马而立,女子们掀开车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阳光炽烈却冰冷,照在他们每个人身上。
关外的风景与秀丽无缘,乌瑙河由高山冰雪融水形成,终年不结冰,如一匹无疆的野马,在山脉与山脉之间奔腾咆哮而来,涌动至此处,湍流已是平静和缓,横无际涯。岸边植被稀疏,多为裸露的荒地,空旷极了,愈发显得大河浩渺而壮阔,不免给人苍茫而荒寂之感。
可江柍的心情却极好,她笑容可掬,眼睛里粲粲然满是光彩,朝窗外喊道:“沈子枭,还好你带我出来了,不然我怕是一辈子也瞧不见这样的风光。”
几人都朝江柍看过来。
叶思渊挑着眉毛得意地笑:“那个琥珠没能跟来,真是亏大了。”
琥珠是座上宾,怎会被允许跟着太子出巡呢,当时这丫头为此还难过地号哭了几场,好在晁东湲要带她去逛庙会,她一个草原来的姑娘哪里见过这些,也就被哄得差不多了。
江柍闻言,只道:“雾灯月涌她们要是能来就好了。”
可惜为做戏做全,她们都去临溪灵石山庄“照顾染了肺痨的她”了。
“珠崖”打了个响鼻,沈子枭翻身下马,摸了摸它的鬃毛,才走到马车前,隔着窗子问江柍:“听你的语气已是有精神多了,怎么样,累不累,冷不冷。”
多亏浅碧这几日的精心调理,江柍虽然整日都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灌了浆糊似的,却已经不嗜睡了,面色也养了个七八分回来。
“我非常好。”江柍这样说,已是有了下来走走的想法。
她提裙站起来,只是坐久了,两腿软绵绵的,像是麻了一样不大站得住,刚出车门,便瘫软了下来,还好沈子枭在下边接着她,她才跌到他怀里,没有摔下马车。
她赶忙解释:“我只是脚麻,身体无碍的。”
沈子枭只沉沉看了她一眼,把她轻轻放到地上,她扶住他的手臂,好一会儿才站稳。
他这才点了下她的鼻尖,说:“无论你有碍无碍,等我取了河珠,你就一定是无碍的了。”
“殿下,不如让我来吧。”谢绪风也翻身下了马,走了过来。
沈子枭闻言一怔,江柍也是。
“我的水性不比殿下的差,何况有些事,总要偿还。”谢绪风眉眼间一片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场的人皆知江柍中毒是为何人所害,因此谢绪风也并不想弯弯绕绕打哑谜,而是简单明了平铺直叙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平静,是因为已经做好决定,无论沈子枭是否愿意,他都要这样做。
沈子枭悄然把拳头握紧。
想起来,绪风最是害冷,是个连三月里还要烘火盆的人。
叶思渊也不自觉拧起了眉,他下了马,气冲冲走到谢绪风面前,扳过他的肩膀摇晃着说道:“你脑子坏掉了!”
他盯着谢绪风的眼睛,已是气得胸口都一起一伏:“你最害冷,连骑马都要揣个手炉在怀里,怎可下水?”
江柍闻言,想起和亲途中,谢绪风因害冷,每行一段路便要停下来烤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