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杳搁下碗匙,道:“你们都先出去。”
崇徽帝抓紧了床褥,说道:“只是寻常地问一句话而已,何必要遣散众人。”
太医和宫人们本要退出,闻言,又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沈子杳朝小寇子使了个眼色,小寇子以手势示意众人退下。
崇徽帝见状,抓住床褥的手便松了下来,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他并不算完全糊涂。
此时这上元宫里,只怕都是沈子杳的人。
沈子杳等到众人都退下之后,才说道:“父皇,您忘了吗,贵妃与太子合谋谋害您试图篡位,前些日子您下旨废太子,又命儿臣监国,全权处理国事。”
崇徽帝心一沉,看向沈子杳的眼神,染上了几分杀意。
沈子杳就这么定定回视过去,丝毫没有畏惧。
过了片刻,崇徽帝忽然说道:“朕想见一见贵妃。”
沈子杳几乎下意识就要反对,崇徽帝又道:“若你想要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帝,就传她来见朕。”
与聪明人讲话不需多费口舌。
沈子杳想到玉玺,思忖片刻,终是答应了。
谢轻尘很快被人带到崇徽帝床前。
沈子杳不动声色地关门出去,一时间,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烛火摇晃着,木柱上雕龙的眼睛忽闪,好似随时要腾飞一般。
崇徽帝说,想要坐起来,谢轻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崇徽帝扶起来。
“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当谢轻尘为崇徽帝身后垫枕头时,崇徽帝忽然问道。
他们二人心里明白,外头正有人监视着,于是说话都很小声,蚊蚋一般:“玉玺在哪。”
“……”谢轻尘如此直白地问出这句话,崇徽帝难以置信地怔了怔。
“没时间废话了,你我都是困兽,我既然进了这个门,无论你是否把玉玺的下落告诉我,我都会被怀疑,如此还不如孤注一掷,由我来筹谋接下来的一切,想办法将玉玺带给太子,助他登基!”谢轻尘如往日一般冷若冰霜,清醒理智。
崇徽帝的腰后垫上了枕头,他那软绵绵的身子轻松不少,混沌的思绪也清晰了许多。
关键时候,他也知道再无任何时间供他去想谢轻尘对沈子枭的感情,他只能基于一个父亲和一个皇帝的判断,来决定接下来该说什么。
“附耳过来。”崇徽帝没有考虑太久。
谢轻尘俯身过去,听他说道:“听着,玉玺在御膳房的冰窖之中,传位诏书不在宫中,在东宫无极殿‘中正仁和’牌匾之后,宫中有密道,机关在御书房孝章的画像之后,太子拿到玉玺可直接继位,不必等朕驾崩。”
谢轻尘一一记下,又替崇徽帝掖了掖被子,便要离开。
崇徽帝见她走得没有任何犹豫,莫名想起许多人的背影。
孝章皇后离开他时没有一次回头,沈子枭去梁国当质子之后便永远地把背影留给了他,谢韫作为他的挚友却连声告别也没有就走在了他前头,如今谢轻尘亦是这般毫无留恋。
这些人,都这么想离开他吗?
他下意识张口:“轻尘。”
谢轻尘顿住了步子,却未转身,只微微转头。
“你是否怨我,误了你青春年少。”崇徽帝问道,“是否从未一丝一毫喜欢过朕?”
谢轻尘静默片刻,嫣然一笑:“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她转过身,隔着重重烛火的明晃之光,看向崇徽帝:“陛下按年龄都能做臣妾的爹了,又哪里来的自信,让臣妾爱上你?何况,陛下又何曾真心喜欢过臣妾,不过是替身罢了。”
崇徽帝目光蓦然一沉,苦痛和悔恨在他的每一道皱纹里蔓延。
一个九五之尊,病了老了,快要走到生命尽头了,和普通人家的老叟也没什么两样,看着都是一样的污浊与可怜。
可谢轻尘见他如此,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好:“陛下,你何以用这种表情看着臣妾?你以为臣妾会心软吗?”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不,臣妾只会觉得你可笑。”
“当初孝章皇后不愿入宫,你抢夺了她的身子,还想夺走她的心,夺不走,就逼死了她。孝章皇后的一双儿女,一个被废沦为最卑贱的质子,一个在深宫中踽踽独行。我和后宫中许多的嫔妃,只是你牵制各方势力的棋子而已,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那次小产,其实是你假借王美人之手害我的一石二鸟之计?”
谢轻尘边说,边笑:“还有你对我的宠爱……呵,你甚至连为将士们践行也带上我,无非是想看我树大招风,让后宫妃嫔嫉妒孤立我,让前朝众臣忌惮弹劾谢家。”
“……”
崇徽帝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
泪眼婆娑中,他看到谢轻尘从未笑得如此甜美,像嗜血的仙子,最清孤的容颜配上最乖戾的眼神,满是疯狂。
谢轻尘本不欲把这些话说出口,奈何崇徽帝偏要问她。
她知道崇徽帝已无活路,而自己的性命也难保朝夕,索性把话说透了,也算替自己、也替沈子枭出了口恶气。
说到最后,她忽然想到什么,浑身的戾气都在身体里张牙舞爪叫嚣着。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可语气却更为冰冷:“还未告诉陛下,你心爱的孝章皇后,心里一直装着的那个人,正是伴你从小玩耍到大的挚友,我的父亲
崇徽帝的眼神陡然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