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迎熹”二字,江柍微愣。
赵华霁自顾自又道:“咱们娘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牵挂你,正如你思念我,这是不用问便彼此知晓之事。至于迎熹,她去年嫁给纪敏骞,你也知道,她的大婚之日便是陛下逼宫政变之日,那孩子当时已有身孕,差点伤心死。”
江柍在赵华霁话说到一半时,心已彻底沉了下来。
当日得知政变发生于迎熹大婚之日时,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迎熹这样内向胆小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还活得下来吗”。
赵华霁喟叹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当日太后将你和迎熹调换,我每每想到迎熹享受了本该属于你的安稳人生,便对她热络不起来,她又是话少的性格,对我也不亲近,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总是隔着一层。直到看到迎熹在大婚之日上失态,差点丢了性命,我才觉得不忍。”
说到这里,赵华霁眼角有泪渗出,她抬手悄然拭去,又继续道:“还是那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许是觉得经过纪敏骞一事,迎熹也受到了代价吧……我才会对迎熹心生恻隐。”
江柍闻言,好像周身的光都被熄灭一样,眼神先黯了下去,接着是周身沉郁。
她能理解赵华霁的感受。
迎熹作为“主子”,无论是否为太后安排,她都是既得利益者。
从她们身份调换那一刻起,迎熹身上的重担,彻底由江柍背负,那么迎熹的平安顺遂,都是在草菅江柍的人命。
赵华霁身为江柍的母亲,看到迎熹在江柍从前玩耍的地方玩耍,在江柍从前温书的地方温书时,又怎能不痛,怎会对迎熹毫无芥蒂。
可当迎熹被纪敏骞算计伤害之后,似乎命运已对迎熹这十几年“偷来”的安稳日子,做出了惩罚。
于是赵华霁心里的芥蒂,慢慢便被抚平了。
江柍只道:“那母亲可有时常去纪府看望迎熹,她身子养得还好吗。”
赵华霁点头:“嗯,我隔三岔五便会过去,她腹中孩子是保住了,只是心情郁结,太医和我都战战兢兢,恐这孩子不能健康出生。”
江柍闻言不由愁眉紧锁。
赵华霁看她如此,察觉自己太过多话。
江柍素来良善,今日她来江府,一大家子两年未见,本该高兴才是,何苦说些别人的事情惹她牵肠挂肚呢。
于是忙扯开话题,又问道:“那日凉州城楼二国交战,我听江棣说,那个人对你的安危是极看重的,想必是爱惨了你,不知你与他,发展到哪一步了。”
骤然提到沈子枭,江柍心口一疼,仿佛被人闷头锤了一下,不尖锐却着实沉重的疼痛蔓延全身。
她垂眸道:“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赵华霁便笑:“傻孩子,当初你去和亲,我什么都嘱咐了一遍,唯独没有对你说‘不要动情’,便是因为我从来都晓得,感情是不为人所控的。”
江柍哑然:“……”
既佩服母亲的智慧,又佩服母亲心怀赤忱与爱意的心肠。
赵华霁却想到什么,骤然敛住笑意,严肃认真道:“我瞧着咱们这位皇帝并不是个走正道的人,他满腹算计,又多疑阴郁,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利用,实在不宜久伴。何况他对你动了心,你却心系旁人,我恐怕他会恼羞成怒,强纳于你。”
赵华霁边说,额头上已是渗出一把冷汗,越想此事越觉得毛骨悚然,捏着江柍的手劲儿都大了几分:“你既然与沈子枭彼此爱慕,何不找机会回到他身边,反正迎熹公主当日已从城楼跳下,忠义两全,从此之后,你大可不必背负那些不属于你的担子。”
赵华霁这些话,江柍何曾没有想过。
晏昭大战从来不是一两个人可以阻止,天下统一是历史洪流滚滚向前的必然结果,国家兴亡,匹夫虽然有责,可却不是匹夫一人之责。
无论是谁战胜谁,异国的百姓,都要成为新朝的子民,到时又哪里会有敌国之分。
如母亲所说,她已经为了家国大义跳了一次城楼,从前的迎熹已经死过一次,如今的江柍该去好好活着。
只是宋琅……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江柍只说:“母亲放心,我自会为自己考虑。”
赵华霁这才稍稍放心。
母女俩又聊了些别的,才命人传饭。
在江府用过午膳之后,江柍打道回宫,又是一番繁琐的礼节。
版舆行至半路,江柍忽然想去看看迎熹。
左右这一日已经失了规矩,何妨再失一次,于是便命人换道,去往纪府。
这次礼仪太监并未十分反对。
只因反对也是没用,不如赶快骑马去纪府报备。
版舆抬至纪府大门,就见乌泱泱一堆人跪着,江柍进了门,又一路来到迎熹所在的院落。
迎熹早已与一众丫鬟仆妇跪在地上迎接江柍。
江柍下了版舆,亲自把迎熹扶了起来。
方才迎熹跪着的时候并不明显,如今站起来,江柍才看到她滚圆的肚子,算起来这几日便是临盆之期,只是这肚子未免比足月的胎小上一圈,可见迎熹孕期定是日夜难安,勉力支撑。
江柍心中喟叹不已,轻声对她说道:“我今日就是为了你才过来的,你我自小一同长大,何必多礼,不如屏退众人,咱们进屋说会儿贴己话吧。”
迎熹神色廖淡,却还是扬扬唇,噙了一抹笑:“恭敬不如从命。”
江柍扶迎熹进了屋。
只见这房间布局摆设格外素雅别致,瓶中花束都开得正好,偏殿供奉佛像,香案上摆有几本快被翻烂了的佛经,香炉中烟火不断。
江柍问道:“你平日常常诵经拜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