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被大力掷了出去,砸在星垂身后的玻璃屏风上,碎瓷片溅了一地,还有一片擦伤了星垂的手背。
星垂不明就里,本能跪下叩头,说道:“陛下息怒。”
宋琅大口喘气。
似乎憋闷已久,这样发泄一场反倒畅快许多,他咬牙冷笑道:“她可真厉害,有一个沈子枭不够,还要扯上叶思渊和谢绪风!”
他捕捉到星垂话中的许多细节,如开始时是谢绪风亲迎江柍入赫州城,还有他去赫州为江柍庆生那日,正是江柍与叶思渊的结拜之日……
“她从北边回来只带了一样东西,便是那只镯子,可见她多么在意。”宋琅这样道,眼眸已是愈发阴鸷,“姓叶的怎么配!”
星垂心头一惊,忙道:“陛下误会了,叶思渊只是公主的弟弟,并无男女之情!谢绪风更是与公主时刻保持距离……”
“今早绫罗去时,想必她还没有开始用膳吧。”宋琅却没头没尾说了这样一句。
星垂不解。
宋琅露出一抹憎恶的目光,道:“那碟玉蕊芙蓉糕还热着,分明是才做好不久,何况她喜欢的那几样点心,朕了然于心,她若用过早膳,怎会对着入口留香的玉蕊芙蓉糕一口未动?”
所以,要么是还没开始用早膳,要么是刚刚才动筷。
无论是何种情况,她不想见他就是了。
“……”星垂无力反驳。
宋琅闭上眼睛,压下那如浪潮般汹涌的痛恨。
冷声道:“你下去吧。”
又道:“祁世,你去把纪敏骞,孙世忠,张景,东方玘四人传进宫来,让他们去崇德殿候着。”
他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一会儿默然不语,一会儿又要吃人,这会子又突然让她退下。
星垂想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喘不过气,心里没来由慌乱害怕。
祁世和星垂相继退下,偌大的大殿里又只剩下宋琅一个人。
他眼睫一敛,视线扫在最后一块玉蕊芙蓉糕上,面无表情拿起来,却没有吃,只是闻着它的味道,便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这几日他已不止一次回忆到从前。
那年江柍五岁,太后命她入宫,看似是迎熹伴读,其实是一个人质。
在江柍正式住进宫里之前,他就见过她多次。
他登基那年她出生,他把她当作一个胖娃娃,她住进宫里那一年他十岁,已经在太后的操控下当了五年的傀儡,虽为稚子,却已经懂得戒备与伪装,于是那般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宫中多出来的一个摆件罢了。
直到晏昭那场大战,大昭败了。
公主和亲,赔款赔钱,丧权辱国。
同年福宁宫里起了一场连烧七日的大火,臣民人心惶惶,关乎国运蹇滞,大昭气数已尽的谣言铺天盖地,太后一气之下让他写下罪己诏,大赦天下,才平复流言。
江柍和迎熹亦同时在那场大火里丧命。
死,而后浴火重生。
江柍成了迎熹,迎熹成了江柍。
迎熹的人生似乎并未有太大改变,可是江柍从此以后,除了要饱读诗书,学习琴棋书画,还要学习医术和歌舞乐器。
要和公主的习惯保持一致,吃公主喜欢的东西,做公主习惯做的事情。
手掌心的小痣,也被想尽法子祛除了。
而最让人觉得不忍的,是十岁的女孩子,还未抽条,便要学习敦伦之术。
宋琅知道,太后并非将江柍作为公主培养,而是“戏子”。
能演好公主的戏子。
宋琅亦是这时才开始注意到她,不再是看一个孩子,也不再是看一个可有可无的摆件,而是一个和他一样被人操纵的可怜之人。
他发现,她很孤独。
她自从入宫后仅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家人,身旁还都有段春令和花公公在侧,而成为迎熹之后,就更难再见到家人了。
他有好几次,无意之中撞见她望着天上的白鸽出神,或许也是在渴望自由。
然而宫里不快乐的又岂有她一个。
他这个皇帝亦是如此。
大昭从前两朝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皇祖父那朝宠妃涉政,贪官污吏,肆意挥霍。
父皇本是明君,奈何年岁长上来之后,便开始重用奸臣,十五年前突发洪水瘟疫,加之人浮于事、机构臃肿,导致民不聊生。
他又醉心炼丹,无心朝政,把朝政悉数交于太后,以至于宋氏王朝,到他手里,只剩权力被架空的空名而已。
江柍初进宫那几年,他与江柍、迎熹还有纪敏骞常在一起玩耍。
御花园里捉迷藏,元宵节时点花灯,小轩窗下萤火虫……皆是美好回忆。
那夏日最热的时候,蝉鸣不息的午后,碧霄用白瓷碗端来冰镇的梅子汤,他们四个准要比赛是谁先喝完,纪敏骞每次喝这个总要打嗝,惹得连宫娥太监们都一通笑个不止。
还有隆冬时节,南国虽不下雪,却仍旧很冷,他们几个念完书,便到含元殿里围火炉子烘手,烤橘子来吃,整座宫殿全是香喷喷的橘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