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道:“皇兄为何要这样跑出来,您可知,您身边的宫人可都遭了殃了。”
提起这件事,他脸色沉了沉。
她似是看出什么,笑道:“您不用说,我也猜出您的心事了。都说庸人自扰,这四个字我觉得有理,但凡总是自扰的,都是庸人。”
他的火气渐渐灭了,心中的火气又“腾”地升起来了:“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陛下与我一样都是别无选择的人,既然别无选择为何还要做徒劳无功的挣扎?这世上原没有人能做到事事顺心如意,我不能,您不能,我的父亲母亲不能,甚至太后也不能……”
江柍语气一点也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女,很是循循善诱:“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过活,或苦苦挣扎,或汲汲营营,我明白您心里不甘委屈,可我不愿看到您这样逃避,因为逃避并没有用。却也并非劝您逆来顺受,我更希望您能千万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间。”
她说:“皇兄,您已是天子,无论是有权力的天子还是没有权力的天子,您都是大昭唯一的天子!是泱泱百姓、三公九卿需要跪拜行礼的至尊皇帝!您若想翻盘,比许多人更有希望,您何不打起精神?为来日的光明灿烂,忍一时的黑暗昏沉,不叫吃苦,叫蛰伏。”
不知为何,已经过了许多年,再想起这番话,他还是记得清楚。
甚至连她是何时停顿,何时重音,他都记得分明。
也是从这一通话,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是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可人儿。
那一天,他重新认识了她。
后来他常想,或许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当她在梦中惊醒却找不到娘亲的时候,定是用这番话在自我安慰吧。
他被她说服了,亦被她治愈。
那日回宫,他被太后狠狠饿了三天,每当饿得眼冒金星时,他便回想她说过的话,心里一片安宁。
他同意了太后的赐婚。
太后以为是这三日的禁食起了作用,殊不知,正是从这一刻起,他开始筹划夺权反抗,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开始暗中与先帝忠心可用的老臣结交,又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韬光养晦,只待来日。
而对江柍的感受,也不受控的,慢慢变化了。
他总是想见到她,总是梦到她,亦不由自主在宫中搜集有关她的一切。
她喜欢的一池莲花,她喂养过的野猫,她喜爱的吃食……甚至是她的婢女。
一场大雨,他遇到星垂,让她成为自己的心腹,不过是为多了解江柍的点点滴滴,谁知后来竟成了他在晏国的眼线。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总是会忍不住靠近对方。
很快,与他形影不离的纪敏骞率先发现他的异样,便扬言要为他打探江柍的看法。
那日是七夕。
宫娥们在御花园后苑燃放孔明灯许愿,江柍被纪敏骞拉去凑热闹。
在僻静的花园角落,纪敏骞拐了十九道弯,才把话头引到正题上。
问道:“咱们这位皇帝长相俊美,是许多宫娥的春闺梦里人,你正处豆蔻年华,可曾对他有过爱慕之心?”
江柍因纪敏骞前面一大堆铺垫,而放松了警惕,望着漫天的孔明灯,不假思索道:“我一早就知道自己是公主的替身,不可能和陛下在一起,便从没想过会不会喜欢陛下,只把陛下当兄长。”
纪敏骞悄然看向假山后的一截衣角,又问:“可你不想当皇后吗,当了皇后就有了权利,就不用任人摆布。”
这个问题让江柍笑起来:“陛下都任人摆布,何况是陛下的皇后?”
说完又连忙四下乱觑,恐被人听见,打自己嘴巴道:“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该不该说,都已经说了。
他也听到了。
夺权之心,又被添火加柴,熊熊燃烧起来。
江柍发现他的心思,是在她十四岁生辰时,他为她打造一支按照宫里御池中的千年莲花镌刻而成的金莲冠。
那金莲冠花瓣薄如蝉翼,花纹清晰可见,通体纯金,乍见粲然华贵,光下更是耀目不可直观,正适合她尊而贵的身份,和倾天下的容颜。
然后这物件儿便惹皇后妒忌。
皇后大闹升平殿,失心疯一般质问:“陛下对妹妹比对妻子还要好,难不成是心系妹妹而非妻子吗!”
江柍怔住了。
他从她那短暂的怔然里,分辨出了惶悚的表情。
后来皇后被祁世等人拖走。
殿内只剩他一个人面对她,他贵为天子,连皇后都看出的事情,他怎会甘心一直收敛隐瞒?干脆全盘托出,对她表明爱意。
江柍的回答并不令他意外。
她是恭敬的,亦是疏远的:“皇兄说笑了,在爱爱心里,皇兄永远是哥哥。”
他起初以为她是不信,片刻之后,以为她是不敢信。
只恨不得上去拥住她,将她揉碎在怀里,告诉她,他有多么渴望她,爱慕她,告诉她这一切都绝非儿戏!
可最后他想起“陛下都任人摆布,何况是陛下的皇后”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