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江柍在赵华霁的陪同下去往京郊墓地。
江柍给鸳娘磕了三个头,喉间的一声“娘”始终没能溢出,她想哭, 眼眶却涩得发疼, 在风中静默着站了许久才回去。
回到江府, 才发现沈子枭把星垂月涌还有碧霄都带来了。
主仆之间抱到一起痛哭了一场, 事实上都是她们几个在哭,江柍不过是安慰她们的那一个人。
星垂知道宋琅已死,便请求江柍让她为宋琅守陵三年, 三年之后再回到江柍身边服侍, 这样做不为其他, 只为全主仆一场的缘分。
星垂情深意重,江柍没有理由不同意。
星垂闻言便给江柍磕了个头, 感谢她的包容和成全。
月涌向来是个嘴笨的, 见状只泪眼婆娑觉得感动, 却不知劝说,任大家就这样伤心下去,还是碧霄站出来说道:“好姑娘,这几日公主必定哭过多回, 你们就不要再惹她伤心了,何况陛下还在一旁等着呢。”
星垂月涌这才注意到在旁边默默等待着的沈子枭, 却只是怔愣了一下, 远不如碧霄惊讶,只因从前在东宫,她们主仆闲话家常时, 即便到了要歇息的时辰, 他也不会催促, 只在一旁自己看书或品茶罢了。
月涌一笑:“陛下对公主之心,还如当日。”
星垂也笑了,对碧霄说道:“姑姑不知,陛下对旁人或许没那么好性儿,可对我们公主却总是有耐心,再等上一些时候,他也是不会催促的。”
碧霄闻言,觑了眼沈子枭,满是感慨。
她虽对江柍和沈子枭之间的相处知之甚少,但见星垂月涌两个丫头讲话如此没大没小,便知道平日里沈子枭定是极其宠爱江柍的。
她向沈子枭福身行了一礼,恭敬道:“奴婢参见陛下。”
这一声参拜,实在深意颇多。
江柍懂,沈子枭更懂。
他只淡淡道:“好了,什么都不必说了,往后你回到晏国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便是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
是啊,落叶归故国,是归根,归故爱,也是归根。
碧霄一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便领着星垂月涌退下了。
江柍等人都走了,才发现她们这会子竟在这廊庑处站了许久,正在风口也是没觉得冷。
这便是春天的好处了。
春寒再料峭,也不似冬风酷寒,总能让人隐隐感受到暖意。
沈子枭道:“初次来这江府,你不领我到处走一走。”
江柍道:“我们去府中花园走一走吧。”
竟是同一时间说出的话,二人相视一笑,江柍努嘴道:“你干嘛要学我,好没意思。”
沈子枭哭笑不得:“你瞧你,才见面你又要欺负我。”
江柍耸耸鼻子抗议。
还没说什么,沈子枭又道:“也只有你能欺负我,我也只爱被你欺负了。”
江柍一大堆话就这样憋在喉咙里,悉数被他的话堵了下去,她小脸瞬间变了七八个表情,最后只甩袖跺脚,转身就走:“这下就变成你欺负我了。”
沈子枭忙追上去,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江柍挣了一下,说道:“我不要和你逛了,我要回屋,你自己爱逛哪里就去逛哪里吧。”
沈子枭忙道:“好了好了,错了错了我错了。”
边说边又将她重新揽回怀中,宝贝心肝肉地哄着,活像普通人家怕妻子的小丈夫。
江柍很快就扑哧一笑,也就不逗他了。
二人慢慢往后花园走,好一会儿没说话。
东风和着花香充满衣袖,赵华霁深爱樱花,江府上下也遍植樱花,扶风而颤的花枝,淡淡散落几缕幽香。
江柍眼睛一亮,颇为惊喜:“往年樱花总是要到三月才开,今年怎么二月便盛开了,实在稀奇。”
沈子枭伸出手,任那轻薄细柔的花瓣飘摇着落进掌心:“许是这几日天气升温的缘故,也许是这些花树也知道天地要焕然一新了,不管如何定是好兆头。”
江柍点头说:“是。”
又想到什么,问道:“琅哥哥的葬礼,不知你如何打算。”
沈子枭微愣:“怎么好端端地忽然想起他来。”
江柍直视他,没有回避,说道:“因为就在刚刚,我忽然想到在几年前,有一日我发高烧想回家,又恐太后生气,便嚷嚷着要看樱花,因为江府的樱花开得最好。然后琅哥哥为我折了一瓶御花园中的粉樱来,我仍是哭,他问我为何不满,我却不敢说出口,后来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到的,竟真的悄悄吩咐敏骞,去家中为我折了一瓶的樱花。”
说起这件事情,江柍总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有些回忆就是这样的奇怪,它并非是往事中不重要的部分,可却很难被想起,总是要看到这树花,闻到这缕香,听到这落花声,才会忽然被挑动心弦,想起那些点点滴滴来。
沈子枭蹙了蹙眉,却不是吃味,只是有些心疼,心疼她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和担惊受怕。
随后他又一叹,想到:他的确是那座冰冷的皇宫里唯一真心照顾她的人。
他收回接花瓣的那只手,侧身面对她,抬头看向花树之上的那轮明月:“朕既是真心想要治理天下,盼望民丰物阜、海晏河清,必定不能不顾大昭臣民的心意,无论宋琅生前如何,他始终是大昭最后一任国君,一朝天子的体面代表一朝臣民的体面,你放心,朕虽没大度到要把他风光大葬,但也会给他加以谥号庙号,葬入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