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早知你还约了他,我便不来了。”
散兵阴沉着一张脸站在树荫底下,他转头瞥了眼不远处那个正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把他叫来做什么?你不会打算带一个执行官去探听愚人众的秘密吧?呵…你怎么不顺便把「仆人」也给叫来?”
…这话说的,好像他自己没当过执行官一样。
“意外、意外…他一会就走,不跟我们一起去。”荧有些尴尬地赔着笑,提起茶壶倒了杯刚泡开的热茶推到散兵面前,“浇水喂猪辛苦了,快坐下喝杯茶,这是翘英庄今年的新茶,你尝尝看。”
她今天还有求于他,可不敢轻易得罪。
散兵也不跟她客气,径直走到她身侧的座位坐下:“哼,只是顺手罢了,再不浇水你那几块地就要旱死了。”
至于围栏里的那几头猪…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猪也可以用苗条来形容。
他也就个把月没来,她这壶竟已成了这般光景。
注意到桌上多了个陌生的小布包,布料纹样看着像是稻妻的,荧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这是…?”
散兵双手捧着茶杯,也不直接回答,他倨傲地扬了扬下巴:“你自己打开看不就知道了。”
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解开,唯恐弄坏了哪里又挨他一顿冷嘲热讽。
布包内是一个精致的木质小饭盒,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排圆润可爱的饭团,看着不像从路边早餐摊买的,倒像是某人一大早起床亲手捏的。
荧有些受宠若惊:“你还给我带了早点?谢谢。”
“只是顺路随便买的,省得你赖床起不来耽误事情。”
似乎是怕她误会什么,散兵刻意地又补充了一句。
荧故意打趣他:“哦?须弥什么时候有卖饭团的早餐摊子了?你们教令院食堂给稻妻留学生特供的?”
散兵板着脸,作势要将饭盒抢回来:“…不吃就丢掉!”
她连忙护住饭盒:“哎哎,干嘛丢,别浪费啊。”
这小子,混熟了之后还是挺会关心人的嘛,虽然嘴上说的依旧不怎么好听就是了。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一摞迭得高高的玉米饼突然出现在二人中间,隔绝了荧看向散兵的视线。
将另一盘香肠在荧面前放下后,达达利亚笑吟吟地用手撑着桌面,摆出了一副男主人的派头:“小鬼,要一起吃早餐吗?”
散兵冷冷地抬眼看他:“小鬼叫谁?”
“不、不用了!他吃过了!对吧,散…小散?”
荧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拜托,至少不要在这里打起来,她辛辛苦苦攒的家具啊!
…小散?
看到荧不断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散兵只好暂且忍了这个称呼。
虽然同样很蠢,但至少不是用那个名字叫他。
小散…?叫得可真亲。
达达利亚眯起一双蓝眼睛打量了散兵片刻,不以为意地笑了。 胸这么小还想挖他墙角?等毛长齐了再说吧。
“不知为何,我对这位小散同志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达达利亚顺势紧挨着荧坐下,“…是在哪见过吗?”
散兵喝茶的动作顿了一顿,但未有别的反应。
荧干笑着糊弄他:“啊哈哈…怎么会呢?这孩子和你也是第一次见面啊,错觉,错觉。”
达达利亚忽然一下子恍然大悟,他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哦,我知道了,唔——!”
荧当机立断卷起一张饼,飞快地塞进达达利亚嘴里:“吃饭!吃饭!早饭都要凉了!”
“咳…你干嘛不让我把话说完?”达达利亚被那张饼噎了一下,“是声音,声音和你哥哥一模一样。”
荧心里松了口气,立马换了副关切的口吻帮他拍背顺气:“怎么吃这么急?慢点吃。”
害她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他也能免疫世界树的干扰。
“你在教令院上学?会跳舞吗?”
达达利亚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哈?会又怎样。”
散兵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荧顿时感觉自己的气管仿佛也被狠狠地捏紧了。
似乎完全没察觉到骤然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达达利亚同他聊家常话般问道:“怎么不让你旅行者阿姨托关系安排进大巴扎当伴舞?”
“阿姨?”散兵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呵呵。”
荧已经不敢看散兵此时的脸色。
不用看也能猜到,他现在的眼神一定在说「你死定了」。
她只好用脚在桌子下踢了踢达达利亚,示意他闭嘴不要再说了。
达达利亚却好似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一样,他继续道:“对啊,你阿姨「上头有人」,想必能照顾得到你,大巴扎离你学校也更近吧?”
荧急了,加大力度又踢了他一脚。
散兵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你一直在踢我的腿,是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停地踹他,他是不是最近脾气太好了?
荧低头往桌下一看,散兵那双雪白的护腿上果真多了几道浅浅的灰印子:“不好意思踢错了……”
达达利亚挑了挑眉:“哦?我很好奇,你原本是打算踢谁?”
她这回找准他那双黑军靴,总算是踢对了一回。
“人家小散还要念书的,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剧团排练,”荧为散兵续上茶水,试图安抚,“喝茶喝茶…这茶叶好你多喝点……”
结果她刚哄好了这边,另一边达达利亚又开始了。
“你怎么只给他倒茶不给我倒?我也要喝茶!”
荧只好无奈地从托盘中拿起另一只倒扣的茶杯,也给他倒了一杯:“这个茶很苦的,你要加糖就自己去厨房拿。” 她没有往热茶里加糖的习惯,故而桌子上一般不放糖罐。
“小孩子喝茶才加糖。”散兵突然凉凉地冒了句。
达达利亚被他这么一激,果真没有起身去厨房里取糖,他迟疑了数秒,还是端起了茶杯。
“好苦…!”刚喝一口,达达利亚就皱着脸将茶杯放了回去,他弯腰凑到荧面前张开嘴,“舌头…舌头烫到了!快帮我看看!”
散兵看得有些瞠目,这个末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颜无耻?
…这招都用过多少回了?
荧在内心叹了口气,还是托起达达利亚的下巴:“哪烫到了?”
那根粉嫩的信子好端端地躺在他口腔里,一点事没有。
只有嘴唇上还残留着一点她的齿痕。
他旁若无人地冲她直哼哼:“就是烫到了!你快帮我吹吹!”
散兵阴阳怪气地拱火:“是啊,快给他吹吹吧,再不吹烫伤就要痊愈了呢。”
…这俩心理年龄加起来绝对不超过十岁。
这场闹剧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你们几个吃早饭居然不叫上我!!”
听到派蒙愤慨的抗议声在背后响起,荧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真正的小朋友来了,这两个大人再怎么不要脸,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装嫩了吧?
“哈哈,刚才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醒你,”达达利亚指了指桌上那几盘满得都快要从盘子里溢出来的肉和配菜,“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公子」?你这家伙怎么过来了……”派蒙本想义正言辞地谴责他不请自来,但不断飘上来的肉香让她克制住了,“哼,这点香肠就想收买我们——是什么口味的?”
在食物的蛊惑下,她甚至忘了追究自己为什么不在荧床上而是在隔壁房间醒来,只要她家旅行者没事就好。
“有点辣,但是很好吃,得配着卷饼蔬菜一起吃。”
达达利亚照顾惯了弟弟妹妹,顺手帮派蒙卷了一个大大的玉米卷饼。
派蒙接过毫不客气地啃了一大口:“好好吃!旅行者你也快尝尝!”
“好好好,我这就……”荧刚想伸手去拿玉米饼,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就将装着饭团的饭盒推到了她面前。
“这可是你「最喜欢」的鳗鱼饭团,不先吃这个吗?”
散兵像是被勾起了什么莫名的胜负欲,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悠悠地开了口:“昨日也不知是谁,风风火火地跑到我寝室里来连吃了叁大碗鳗鱼茶泡饭……”
他原本在寝室温书准备糊弄学期末的测试,结果她一声招呼都不打,提着好几条疯狂扭动的鳗鱼和几盒茶叶就找上门来了,不仅要求他明天陪她做这做那,居然还好意思让他下厨给她做饭吃。
他只好拎着鳗鱼来到公共厨房,在若干同窗诡异的目光注视下做了饭……
今日更是过分,不仅让他等这么久,还敢使唤他浇菜地喂猪……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愈发厚颜无耻了。
“你胡说…!我明明只吃了两碗半!是你那碗太小了!” 荧下意识反驳完才猛地发觉大事不妙,她立刻扭头看向一旁的达达利亚,他用手支着下巴,正笑得一脸和善。
“哦?”达达利亚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玉米饼,往饼面铺上满满的蔬菜和煎蛋香肠,“一口气吃这么多,就不怕积食么?贪吃。”
他嘴上说着她贪吃,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将那张饼卷巴卷巴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
“呜呜呜呜——!”
派蒙只顾抱着卷饼大快朵颐,在好吃的面前,她总是展现出超绝的钝感力。
毕竟以小派蒙的角度来看,她非但不会觉得她家旅行者正在遭难,还会反过来纳闷:这几个人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张开嘴就有人喂饭吃,何等的美事。
散兵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轻点着桌面,他明明也在笑,但笑容之下藏不住的那股子狠戾劲让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样笑了,上次见到,还是他当执行官背后阴人的时候。
没人能救她。
她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好都吃了。
八个饭团,外加叁个馅料包得满满的大卷饼。
全、吃、完、了。
就算是外星人,她的胃也还是正常大小,比不得派蒙那种小无底洞。
荧吃完东西刚想喘口气,就看到达达利亚从厨房中端出熬制好的一整煲汤药,差点两眼一黑。
“来,把药喝了,听说吃璃月的药不能喝茶,你喝这个顺顺气。”
达达利亚也有些后悔刚才跟人置气,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吃撑了。
哼…都怪她自己太贪吃,只吃他那份不就没事了。
熬都熬好了,荧再怎么撑,也只能捏着鼻子硬灌下去,这么贵的药材不能浪费。
散兵皱了一下眉头:“你病了?喝的什么药?”
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荧怕他担心,连忙解释:“不打紧的,就只是调理身体的药。”
散兵点了点头,捧起茶杯安静喝茶,没再继续问下去。
…这人还是喝茶的时候比较斯文乖巧。
趁着荧喝药的功夫,达达利亚问散兵:“你们今天是要约着一起去哪来着?”
荧抢着回答:“他学院要开家长会!他妈妈工作忙抽不出身我去代开!”
散兵已经不想再对此类言论做出任何反应了。
达达利亚用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不怒自威地扫了过来:“我问你了?”
荧吓得连忙噤声。
她刚刚才被他用那叁个大卷饼收拾过,一听他语气不善立刻闭嘴了。
但经她这么一搅局,达达利亚试探的目的也无法达成了。 达达利亚总觉得这个「小散」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与他那些同僚何其相似——是愚人众执行官特有的那股阴湿味,活得越久,味越冲。
那股日日夜夜浸淫在罪孽与恶意中,长年累月积攒出来的异味,早已渗入了骨髓里,比尸臭还要难以掩盖。
达达利亚自认自己身上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这种异味,但他会刻意地去祛除去掩藏,比如回家看看老爹老妈兄弟姐妹们,或是多去接触接触属于现世的各类新鲜事物。
这个人就算与愚人众无关,也绝对和深渊脱不了干系。
她找这个人来,是为了调查深渊吗?他不是已经答应过她会帮她想办法了,她却还是找来了其他人……
许是他观察的目光不加掩饰太过于直白,散兵不耐烦地轻轻啧了一声。
就当达达利亚以为他终于要忍不住动手的时候,他突然换了副惊惶又柔弱的表情躲到荧背后:“…这位大人一直瞪着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他不高兴了吗?”
——期间限定白纸小人偶返场了,还是抹茶味的。
荧沉默着放下药碗。
他莫不是在教令院憋太久,戏瘾犯了?
“喂!你装什么害怕?”
达达利亚还是第一次遇到比他自己还不要脸的人,他指着一脸泫然欲泣的散兵问荧:“他刚才不是这样的吧?”
他指的是他叫她起床的时候。
“你…别欺负他。”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荧只能昧着良心维护散兵。
“哈?我哪里欺负他了?”达达利亚被气得不轻,“你看你看!他还在你背后冲我吐舌头做鬼脸!”
荧回过头,看到散兵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大概是你眼花了吧。”
她的良心背负了太多,好沉重……
临走前,达达利亚突然俯身凑到荧耳边压低了嗓音:“下次再跟你算总账。”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是恶狠狠的,却又多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这句话随着一股温热暧昧的气流一同淌进耳朵里,她全身上下的骨头顿时没出息地酥软了下来。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
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问出了口。
“哈哈哈…就这么迫不及待?”达达利亚憋了一早上的郁气顿时消散了不少,“还是头一次遇到催别人来收债的,好吧,我尽快。”
荧被他说得脸热:“省得利滚利,又再倒欠你两个亿……”
“你啊……”达达利亚溺爱地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眸光里的温柔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最近老实一点,不要到危险的地方乱晃,你哥哥…深渊的事情,就交给我来想办法,好吗?”
“嗯嗯……”荧低着脑袋,闷闷地应了声。
他对家人的那种过度保护似乎已经延伸到了她身上。
达达利亚一看荧这反应,就知道她根本没往心里去,肯定左耳进右耳出。 但他自己今天还有公务在身,总不能把她拴在裤腰带上揣着走,他要去的地方不比深渊安全多少。
“当心那个小鬼。”
达达利亚交代完这最后一句话后就离开了。
“跟紧点,别走丢了。”
负责带路的散兵走在前头,手中提了盏困着几只吉光虫的小提灯,虽然算不上明亮,但也勉强够用了。
洞窟里面氧气稀薄,若是用火把照明,他担心自己身后的那个家伙会窒息而死。
这里的道路分支极为复杂,盘根错节地向着地心延伸,她要是不小心走丢了,他会很困扰的。
“这条路…真的能通往地心的深渊教团据点吗?”
荧有些不安地跟在散兵身后,不同于上次一起进入世界树,这次派蒙不在,没人活跃气氛,沉闷到就连洞窟里的空气也似乎变得粘稠滞塞了,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只只黑漆漆的手臂从过道两侧伸出来拉扯她。
借着曾经的职务之便,散兵通过愚人众的传送系统带她来到了这么一处深不见底的洞窟,他们已经在里面走了不知多久,还是一眼望不到头。
恍惚间,荧感觉自己正在一只巨兽的肚子里行走,或许走着走着,她整个人都会逐渐被它的肠壁彻底消化溶解吸收掉……
“怎么?我看起来像是奉恶毒皇后之命将小公主哄骗去荒郊野岭杀掉的猎人吗?”察觉到荧的紧张,散兵故意放慢了些脚步等她跟上,“你要是觉得害怕,我们还是回去好了。”
“谁害怕了,”她立刻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板,“我是担心你记性不好带错了路。”
“呵呵……”
散兵没有反驳她,只是揭开提灯的盖子给他抓来的那几个小苦力喂了几滴提前准备好的蜂蜜水。
他早已习惯了地底的黑暗,如此多此一举也是为了某人不被石头绊死在路上。
“看什么,也要我喂你几滴蜂蜜水?”
见荧凑到灯旁瞅得起劲,散兵忍不住就想挑她几句。
她早已对他这条舌头免疫了大半:“没想到你对手下还是蛮好的嘛。”
“那是因为我打他们耳光的时候你没看到,”散兵轻哼一声,“你若是累了,就歇息几分钟再走,一会来人了跑不动我可不会管你死活。”
“不用了,继续赶路吧,”彻底摸清散兵脾气后,荧偶尔也会想着故意恶心一下他,“如果我说累的话,你会背我吗?”
地底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她再不和他互损几句真的要活活憋死。
派蒙不在,就只能用派蒙lus代替一下了。
“背你?亏你能提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要求!”不出她所料,散兵果真恼羞成怒,他连耳朵都气红了,“…我又不是那个傻大个。”
傻大个?这说的是达达利亚么。
散兵不提还好,他一提,她就又开始想他了。
要是达达利亚也在就好了…不对,他还是不在比较好。
撇去一切立场问题不说,他喜欢她,他家人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家人,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她哥哥不喜欢他了。
如果他不是愚人众…或者愚人众和深渊教团不再对立,哥哥是不是就能接受达达利亚了呢?
她真的好想好想带哥哥一起回海屑镇,那样好的家庭氛围,哥哥也一定会喜欢上的。 哥哥会喜欢面包汽水吗?唔…哥哥的口味和她差不多,她喜欢的哥哥一定也喜欢。
哼哼,她一定要骗哥哥去舔户外的铁栅栏,然后再叫上几个弟弟妹妹一起拿雪球埋他!
达达利亚的妈妈给哥哥也织了一件毛衣,纹样和大家的是同一个系列的,说是到时等他穿上一起拍新的全家福。
“笑得这么恶心,又在想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散兵突然停住脚步,荧一路上光顾着东想西想,差点一头撞到他背上。
“只有不正经的人才会觉得别人满脑子不正经……”她超小声地抱怨了句,总算舍得收回自己早已飞到海屑镇的思绪,“话说这地洞哪来的?这么深,真的是人工挖出来的?”
散兵已经听到了那句抱怨,故意卖关子不告诉她:“你打听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荧怂恿他:“怕什么,你又没和愚人众签保密协议,就透露一点呗,等出去请你喝咖啡。”
就算他以前真的签过,现在也作不得数了。
“愚人众劳民伤财地挖这么大个坑,是想做什么坏事?挖空提瓦特大陆测试两极之间是否还存在引力?”她绕着他一圈圈地走着,“我怀疑这是多托雷用来骗项目经费的某种手段,如果核实可以匿名向女皇检举吗?”
“…至冬这五百年来一直在组织人手向着地心挖洞,最开始是用劳工人力挖掘,后来科技升级了就换了机械设备来挖,”散兵被缠得没办法,只好遂了她的愿,“图什么?当然是地底的矿产资源,不然你以为用什么来支撑至冬这个庞大的工厂,用女皇的仁爱来发电?”
“怪不得多托雷能在至冬蹦跶这么久……”荧忽然绕至他跟前,“你也在愚人众干了有五百年了吧,那你的积蓄呢?也不要了?不觉得很可惜么?”
散兵避开她继续往前走:“身外之物罢了。”
她背着手跟在他身后:“没有这些「身外之物」,在现世行走可是很麻烦的。”
“…我又不需要吃饭,”散兵开始有些后悔打断了她方才的神游天外,至少瞎想时不会像现在这样烦人,“这么喜欢钱?不是有人脉么,我以前的账户余额,你有本事就去取吧,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她还真的认真想了下:“你的北国银行账户应该已经变黑户了吧?这么大一笔钱取出来肯定要惊动潘塔罗涅的。”
“呵呵,你怕了?”散兵轻轻地哂笑了一声,“有贼心,没贼胆。”
“得了吧,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余额,让我也体会一下巨款打水漂是什么样的感觉。”
荧不禁想起自己账户里那笔巨款,如果这款巨款某天突然离开她,她一定会心痛到吃不下饭。
“也就区区……”散兵随意地报了个数。
荧双眼圆瞪,心脏像是被人剜了一刀:“多少??”
“瞧你这没见过钱的出息样子,”散兵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看了感觉真可怜。”
荧的心突然往下沉了一沉。
哥哥还在的时候,他们兄妹一起倒卖各个世界的特产赚取旅费,她姑且也衣食无忧过好长一段时间。
就算现在需要自食其力接委托讨生活,荧也依旧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至少她还有得选择。
这人还说她可怜,他自己在愚人众的处境才更可怜吧?那些钱怕不是他每次执行危险任务受伤后上面发下来的慰问金。
“他们平时…都把活推给你干么?”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戳到他旧伤疤。
“席位高的执行官会把「丑角」发下来的脏活累活全都推给席位低的人,”散兵倒是不介意跟她提起这些,他还没那么脆弱,“潘塔罗涅看似席位不高,实则掌握了大多数执行官的软肋,故而没人敢找他不痛快——毕竟没谁乐意下次行动时自掏腰包,走正式流程申请经费可要多花费上不少功夫。”
以前是他在做,后来末席来了,那群家伙又看末席资历浅年纪小不顺眼,脏活累活自然就大多到了末席那,他落得清闲。
“你现在不在了…这些活肯定全推给达达利亚来做了……” 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要不是他们乱使唤人,现在达达利亚能有更多时间陪她吧?
他身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伤疤。
“心疼了?”散兵空荡荡的胸腔中莫名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别看他这副单纯无辜的样子,虽然才当了几年执行官,但手上沾染的鲜血指不定比我还要多哦。”
“…你这是危言耸听!”
尽管知道散兵的话大概率是真的,但荧还是不太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他的不好。
达达利亚是怎样的人…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今天还说了,要去纳塔执行任务……
“他喜欢小孩子?不过是给惨死在自己手下那些冤魂「赎罪」的手段罢了,”散兵这话不知是在讥讽达达利亚,还是在自嘲,“至少他自己心安了,觉得他只要对任务外的人友善,他回老家时就还能做个好哥哥好儿子。”
“他也是「执行官」,”散兵的声音逐渐变轻,“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逼不得已的理由,作恶就是作恶。”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不要再说了……”
荧终于克制不住激动打断了他的话。
散兵咄咄逼人的口气也缓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她:“你知道的话现在就不会和他走这么近了…就这么喜欢?”
最开始提到他的时候,她脸上的白痴傻笑都快要掩饰不住了。
他手里一直拎着的吉光虫小提灯不知是不是有些疲了,现在看上去变得晦暗了许多。
一如他此刻的脸色。
荧满脸愕然地抬起头望着他。
散兵怎么会知道……
…也是,他这么敏感。
“…嗯。”
虽然很不好意思,她还是不情不愿地承认了。
没想到,第一次跟熟人承认自己这段不为人知的地下恋情,居然会是和散兵,她还以为会是和万达小分队里的某个成员……
“恋童癖真恶心。”
全然不顾及她略带扭捏羞涩的少女情怀,散兵不留情面地锐评道。
荧顿时忘了刚才的羞涩,秒切回平时的状态:“哈?!他哪里像儿童了?”
说老实话,她反驳起来也有些心虚,二十不到的达达利亚对于他们这些命长的老家伙来说,确实和初生婴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看出她明显底气不足,散兵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补刀:“只要外表和心智任何一点像儿童,那就都是儿童吧?”
“他其实很聪明的,只是大多数时候不喜欢想太多……”
“这话你跟多少个人解释过了?”散兵翻了翻白眼,“自取灭亡,哪天发现自己被卖了可别哭。”
哪个执行官切开来里面不是黑的?末席可不是什么在保育园里给小孩子喂奶换尿布的阳光开朗大哥哥。
“我跟谁哭?跟你哭么?”她立马回敬道,“没想到你还对恋爱话题感兴趣,不如由我牵桥搭线,在《闲事月刊》上也帮你开个知心姐姐专栏?” 散兵轻蔑地略仰起下巴:“我看起来很闲?开解安慰人的话我说不来。但你要是想挨骂,我随时奉陪。”
荧知道他现在也就嘴巴毒,刚才说的那番话只是在提醒自己,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刀子嘴豆腐心。”
“…我是不是很久没劈人了,竟然让你有了这样的误解。”散兵嘴上说着要劈她,抱着胳膊的动作却一直没变过。
她抢先走到他前头,转身冲他做了个鬼脸:“劈人要是被投诉到学院去,会扣操行分哦。”
“…啧,”散兵脸色忽然一变,“等等,先别过去!”
荧也察觉到了前方的异动,她停下脚步,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将身子隐匿在分叉路的拐角处。
只见前方的岔路口突然涌出一堆人,好几个愚人众的兵士正在围攻一个红色的家伙,荧定睛一看,是个深渊咏者。
她打算先暗中观察,等这两边打得差不多了再上去捡漏。
没想到,方才探脑袋出去观察的那一瞬间竟被某人精准地捕捉到了。
“旅行者——!救我!”那个红色的深渊咏者大声喊道。
散兵又啧了一声:“他谁啊?怎么还认得你。”
荧摇摇头:“不认识。”
这些深渊咏者长得都一个样,她怎么可能分得清他们谁打谁?
那深渊咏者血条眼看快要见底,叫得愈发撕心裂肺:“我是你——最亲爱的——渊上啊——!”
哦,原来是渊上啊。
荧漠然地转过头:“趁他们还在打,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渊上急了:“旅行者!你不能这么不念旧情!我!我可是你哥哥的心腹!”
她冷笑一声:“你当初阴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是你们殿下的血亲了?”
“我后来不是还送了你临别赠礼作为赔罪么!”
那几个愚人众忍无可忍:“吵死了!能不能好好打架了?!非得在这隔空喊话,耳朵都被你们震聋了!知不知道洞窟里回声很大啊?有没有点素质了?!”
“…抱歉。”
“…不好意思。”
“没关系…喂!你想干嘛?!啊啊啊啊啊啊——”那几个愚人众的兵士还没来得及开盾防御,就尖叫着被一团青黑色的风洞卷走了。
“…烦死了,”散兵不耐烦地收回脚,“你,去看看他死了没。”
荧愣了愣,下意识回道:“是,大人。”
她走近奄奄一息的渊上,渊上颤抖地朝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蹲下握住了他的手,尽量不去想自己和他曾经的过节。
渊上艰难地吞了口血沫子:“旅行者…快逃…殿下他——”
“我哥哥怎么了?!”荧一听就急了,愈发用力地摇晃着他,“哥哥出事了?!你刚才怎么不早说!你等一会再晕啊!快说哥哥他怎么了!”
“执行官…快逃…小心…殿下…快逃……”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后,渊上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最后,颓然地从她手里滑落。 荧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渊上、渊上——!”
早知道…早知道她刚才就不跟他怄气了!都那样了他怎么还有心情和她说说笑笑!她怎么知道他现在这么脆弱?
他都还没开盾呢!
散兵探了探渊上的鼻息:“别嚎了,他没死,只是累晕了过去。”
“哦……”
荧擦干眼泪,让散兵帮忙一起将渊上抬到一处岩洞里藏好,又喂了他一些回血的伤药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