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和血脉在指尖跳动的感觉,荧至今记忆犹新。
她又不是真的虐待狂,并不会因此感到愉悦。
“…对不起。”他立刻低头道歉。
“怎么又道歉了,不是说你恶心,只是在说这种行为本身,”荧把他上衣的扣子一颗颗扣好,“好了,我不生气,那你也要按照我说的做,放了他好吗?” “…知道了。”
达达利亚轻轻点头,又抽了抽鼻子。
她松了口气,顺手捏了捏他满是泪痕的脸颊:“怎么这么爱哭?再哭下去要变小兔子了…这下倒是容易区分开你们两个了。”
达达利亚用袖子用力抹干净眼泪:“你讨厌我哭,那我以后就不哭了。”
“倒也不是讨厌。”
他哭起来其实还挺好看的,有种凄艳、妖异的美,这是达达利亚本人脸上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但他没有达达利亚的坚韧和骄傲,他脆弱而敏感,像一块随时都会碎掉的冰面。
童年的记忆终归也只是植入大脑里的一段影像,他真正的童年是在那个冰冷的研究所里度过的,原生家庭所赋予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
“想哭就哭吧,但——人在只有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才会想哭吧?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荧不得不承认,在得知他的来历后,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将他当作一个被策反的普通敌方干部看待了。
尽管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过错,但她的心中还是充满了对他的愧疚和保护欲——在她不知道的无数个白天黑夜里,有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在希冀着她来拯救。
或许不仅是他怀揣着这种愿望,还有更多和他一模一样的孩子也曾这么期盼过…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角逐和争斗中化作了稿纸上一组组苍白单调的实验数据。
荧下意识紧握住双拳,没留意到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手心里。
…多托雷。
“哥哥,起来吃饭了——托克!今天!有帮忙下厨哦!!”
门边传来了托克欢快的敲门声,经过昨晚的家庭聚会,他已经没那么害怕这个和自己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哥哥了,大哥哥虽然不会像阿贾克斯哥哥那样喜欢摸他的脑袋,但对他也还是很温柔的。
况且,他们一家都是乐观主义者,不管发生什么,不管面临怎样的困境,都要好好生活。
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
“好——哥哥洗漱完就来。”
达达利亚恢复了成年人的身形,泰然自若地应答着,与此同时,他细心地掰开荧捏紧的拳头:“啊,都掐出指甲印了,还好没有受伤。”
“没事……”
“好人姐姐——好人姐姐!你起床了吗?下楼吃早餐咯!”
荧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糟糕,忘了托克早上要来敲门,她还没来得及提前回房间。
“已经起来了,谢谢托克,我马上下去。”
对面的房间里传来了她自己的声音,语调和她平日同托克说话时分毫不差,甚至还是那种为了哄小孩刻意捏出来的嗓音——她也不想的,但一看到可爱的小动物小朋友就总会不自觉地这样说话。
第一次这么直观地从第叁方视角听到自己捏出来的嗓音,还真是羞耻。
一旁的达达利亚满眼期待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表扬和夸奖。
…看来是他出的手。
算了,该夸还是得夸的。 荧只好拨开他的前发,亲了亲他的额头。
达达利亚却好似不满意这个奖励,卖力地努了努嘴。
她狠下心来假装没看到,站起来在他脑袋上乱揉一通:“不闹了,该起床了,托克的爱心早餐还在下面等着呢。”
“小派蒙,你试试用这瓶果酱配卷饼,特别好吃!多吃点才能长个!”
“唔!好好吃!这是至冬才有的牌子吗?等回去我们也买几箱放壶里!”
“安东!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把煎饼里的蔬菜挑出来扔得到处都是!”
“…知道了,冬妮娅姐姐。”
“老妈,帮我递一下黄油刀。”
达达利亚家的餐桌上总是这么热闹。
大人们喝着茶,偶尔闲聊几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今天早上的主食是薄煎饼和杂粮燕麦粥,每个人面前的餐盘都被各色配菜堆得高高的。
如果忽略掉旁边附赠的那份焦炭状的小甜点,这将是开启全新一天的完美早餐。
“好人姐姐你听我说!托克昨晚!梦到在沙漠里面开独眼巨宝!你和哥哥也在!”
荧笑着听托克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堆他昨晚梦中的所见所闻,心中的焦虑顿时减轻了不少。
“就是可惜没有打到那只鸟!不然我们还可以烤小鸟吃!”托克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看起来很遗憾的样子。
“咳咳咳……”
荧正在喝牛奶,听了托克这话被呛得连连咳嗽,一旁的达达利亚立刻体贴地帮她拍背顺气,拍完还顺手替托克擦掉了他脸上沾到的果酱。
她凛然正色道:“咳…不可以打小鸟,小鸟是大自然很重要的一部分,小鸟保护了森林植被,是我们人类的好同志。”
“知道了,托克以后一定好好保护小鸟!”
托克眨巴了下眼睛,他听哥哥说过,好人姐姐的包里有好多好多禽肉,都是她平日里的劳动成果,但他要做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不能在这个时候拆她的台。
爸爸平时没少教育安东要多吃蔬菜,但托克知道,要不是妈妈盯着,爸爸也不会主动吃完沙拉里的蔬菜。
好孩子托克热心地巡视着餐桌上众人的餐盘杯子,视线停留在了派蒙的餐盘上,他关切地催促道:“派蒙,馅饼已经不烫了哦,再不吃就凉了,别客气多吃点,不够还有!”
“呃…好……”
派蒙犹疑了许久,还是勇敢地做出了第一次尝试。
呜呃——她总算明白旅行者刚才那怜悯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了。
“借过借过,煎蛋来咯——!”
达达利亚的哥哥端着滚烫的平底锅走到餐桌前,往每个人的盘子里都盛了一只漂亮的荷包蛋。
荧偷偷留意了下达达利亚的反应,他这次没有抗拒来自家人的好意,道完谢后就老老实实地低头吃了。
不仅是煎蛋,就连托克的黑暗爱心早餐,他都面不改色地吃完了。
太好了,他终于开始试着接纳他们了。 她欣慰地想道。
“原来…我们真的在另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听完荧的讲解,冬妮娅神情还有些恍惚,她正值热爱阅读冒险故事的少年时期,很容易就理解了他们当下所面临的困境。
冬妮娅用手支着下巴,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她清了清喉咙开口分析道:
“大姐姐,「博士」这个人我也略有耳闻,哥哥说他热衷于制造一堆自己的义体从不同时间、不同角度来观测事情,你说…这样一个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疑心病重的人,会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叛变的人吗?”
“你的意思是…「博士」在这个世界里也布置了自己的眼线?”
——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正在被人从暗处监视着。
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荧就感到毛骨悚然。
就算不是为了监视,就凭多托雷自身的恶趣味,他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也还是很大的。
“大姐姐你不也用太过担心,我们大家都会帮忙的,明天我就和姐姐他们一起出门分头探查,”冬妮娅轻轻握住她因不安而变得有些僵硬的手,“没有人比我们还要更熟悉海屑镇的一草一木,多出去走走说不定会有新发现,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绝对不会拖后腿的。”
阿贾克斯哥哥不在,大姐姐和大家就由她来守护了。
“冬妮娅,你刚才认真分析时的表情真的超酷的。”
荧终究还是没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一本正经起来,连说话都不磕巴了。
“大大大姐姐你你你突突突然说什么啊啊啊!”
冬妮娅唰啦一下红了脸,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
“啊,卡壳了。”
“都、都…都是大姐姐的错啦!!”
荧从冬妮娅的房间出来时,正好撞见一头棕熊在走廊上鬼鬼祟祟地直立行走。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仔细观察了好一会才辨认出来:“达达利亚…?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不小心掉池塘里了。”
浑身裹满泥巴的达达利亚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他头发上全是结块的泥,一动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你是在泥里打滚的猪吗?”她走过去想拽住他,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头上都是泥…过来,我帮你洗。”
“好人姐姐…不要骂哥哥,是我不小心掉池塘里,他才下来捞我的。”
另一只小泥人从他背后怯生生地绕了出来,是托克。
今天的天气很好,就像春天一样,即使妈妈嘱咐过不许乱跑,他还是没忍住偷偷跑出去玩了。
“托克…?你没受伤吧?”
荧连忙蹲下仔细检查托克身上,还好,只是脏了,没看到有明显的外伤。
她今天一上午都在冬妮娅房间陪她看书说话放松心情——这姑娘聪明而敏锐,已经为他们如今的处境焦虑好几天了,连托克什么时候跑出去都不知道。
要想盯着家里的这两个小鬼头,光靠派蒙一个果然还是不够啊。 “没有…哈、哈啾!”
托克话音刚落,就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荧无奈地叹了口气。
趁妈妈没发现,还是赶紧把他们两个推进浴室里刷洗干净吧。
在浴室里忙活了半天,荧好不容易才将二人身上的泥全搓了下来,她脱力地靠在墙上,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只橘毛顶着满头满身的泡泡在浴缸里嬉水打闹,再次体会到了当家长的不易。
好累,感觉像洗了两头大型犬。
“好人姐姐,你也一起下来玩啊!”
不知道是这两只大型犬中的哪一只朝她身上甩了几滴水。
荧已经不想追究了,她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是干的,她麻木地拧干自己的裙摆:“不了,水都凉了,你们也别泡太久了,洗完就赶紧上来擦干身体,衣服我放床头了。”
洗狗洗出了一身汗,她也该回屋给自己洗个澡了。
“好——”
两只橘毛异口同声地回道。
荧换完衣服回来,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心里一紧,立刻朝托克的房间走去,直到打开门看到这二人坐在地上一起玩积木,紧绷着的脸色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他刚刚才救了托克,应该…可以信任他了吧?
“哥哥好笨,那个零件不是用来插的,”托克老练地接过达达利亚手中的几个零件,“要这样扭进去。”
“啊…原来是这样吗?哇,真的衔接上了。”
在托克的指导下,达达利亚成功拼装好了自己手里的小拖拉机。
托克已经搭好了一个带着院子的大房子,正在布置房子里每个房间的细节。
达达利亚似乎是第一次接触这类玩具,就连拼装积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力气太大弄碎零件。
一旁的地毯上还堆了不少缩小版的锅碗瓢盆,看来他们刚才还玩了做饭游戏。
“好人姐姐你来啦?托克正在给大家盖新房子!你要哪一间?这次让你先选!”
托克一见到她,马上热情地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地毯,示意她快点坐下来一起玩。
盛情难却,荧只好走过去抱膝坐下,她用手指指了指其中一间主色调为浅蓝色的房间:“那,我要这一间。”
“好,那这间就是好人姐姐的,这间的左边给阿贾克斯哥哥住,右边给好人哥哥住,”托克看了眼达达利亚,指了指对面的房间,“大哥哥住这间可以吗?”
“我…也有份吗?”达达利亚有些受宠若惊。
“当然!”托克信誓旦旦地说,他掰着手指数了下,“现在的家有点小,房间不够十二个人一起住,等以后托克赚钱了要给大家盖个比现在还要大的房子,雪球和我的大鹅,冬妮娅姐姐的小羊羔也要有更大的院子,院子里还要有能加热的游泳池,放在室外也不会结冰!”
“那得花很多很多钱吧?托克要好好努力了哦。”她话锋一转,“托克,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吗?”
“完成了……”
总感觉这孩子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心虚。 荧微笑着伸出手:“拿来给我检查一下。”
她也不想做这个坏人,但看小孩子为难时的表情很好玩。
托克磨磨蹭蹭地将他的作业本递了过来。
“唔,不仅全写完了,答案也都全对,就是……”荧扭头看向另一个心虚到不敢看她的人,“这个字迹怎么不一样?”
眼看瞒不住了,托克只好哭丧着脸老实交代:“是哥哥帮我写的…因为托克想快点和他一起玩积木……”
“你怎么能帮他写作业?”荧难以置信,卷起作业本往达达利亚头上猛敲了好几下,“你以为这是在帮他,你这是在害他!”
不愧是多托雷地下黑心补习班培养出来的好苗子,要换做是达达利亚本人,绝对一道题都写不出来。
“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
一豺一狐狸齐刷刷低头认错。
“咳,作为惩罚,从今天开始,安东和托克的功课辅导都由你来负责!”她趁机甩锅。
小孩子的问题就由小孩子来解决,至于她自己嘛,当然有大人的事情要干。
为了实时监视达达利亚,荧再一次在夜里来到了他的房间。
按照她的要求,达达利亚又变成了少年达达利亚的模样,但她还是不满意。
“再变小些。”
虽然他目前表现得很老实,但荧担心自己睡迷糊了又对他动手动脚。
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抱到了四五岁的小达达利亚。
“你身上好暖和,”仗着自己体型娇小,达达利亚往她怀里又缩了缩,“可以再抱抱我吗?”
“当然。”
这么小的孩子荧抱起来完全不会有出轨的负罪感,她轻轻拨弄着他柔软的头发,手感细腻到就像在抚摸达达利亚家那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羊羔。
“喜欢…好喜欢…喜欢……”
半睡半醒之间,荧听到有人在自己耳朵边上含糊不清地轻声念道。
“…大晚上不好好睡觉,念什么洗脑咒语呢?”
荧忍无可忍,出声制止了达达利亚对自己脆弱神经的摧残。
“嘿嘿,当然是给你施加「超喜欢达达利亚」的魔法。”
明明没有喝酒,今晚的达达利亚却显得格外兴奋:“你有没有感觉突然变得更加喜欢我了?”
“还算喜欢吧。”
“那明天、后天呢?”他撒娇般地追问,“也会更喜欢我吗?”
“…看你表现。”
荧被他这么一问,睡意也退去了不少。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一有人陪他玩就高兴成这样。 “你其实…很喜欢他们吧?”
她指的是达达利亚的家人。
“你了解他们的性格喜好,还清楚地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习惯。”
就连这栋房子的每一处布置,他也都记得分毫不差,一如他记忆中两年前最后一次离开家时那样。
他拥有着和达达利亚相同的记忆认知,却永远回不了记忆中的那个家。
——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
“…我喜欢你。”
达达利亚没有否认,只是狡猾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怎么又说这种话?”荧掖了掖两人身上的被子,语重心长地说,“你对我有好感,是基于达达利亚的记忆,但那是我和他的共同经历,不是你。”
虽然知道这么说很残忍,但既然要把他当成同伴,就不能再让他继续沉浸在对亲密关系的幻想之中。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只是我的错觉吗?”
今晚房间里没有点灯,朦胧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到达达利亚脸上闪烁着的泪光。
“但现在…我和你也有了共同的经历啊,我变得…比以前还要喜欢你了……”
“或许你只是把对家人的渴望转移到了我身上……”
狠下心说出这些话后,荧觉得自己就像做了坏事一样。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急于否定他的感情,是害怕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动摇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和那个人没有关系,就算我不是达达利亚,没有他的记忆,我也还是…喜欢你……”
睡裙的前襟洇湿了一大片。
“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窗外有闪电划过,几秒后,又传来了打雷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荧万般无奈,只好抱着达达利亚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不许打雷,不许下雪,憋回去。”
“呜……”达达利亚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哭起来怎么跟条小狗一样呜呜呜的?”
这人在研究所里不是威风得很吗,怎么一到她面前就窝囊兮兮的。
“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达达利亚眷恋地依偎着她:“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要喜欢………”
如果他的眼泪能换来她的心软,那要他哭多少次都可以。
他本以为自己能像对待「亲情」那样漠视掉「她」的存在,但他第一眼就对现实中的她产生了好感。
她会喜欢他吗?就像喜欢那个人一样喜欢他……
“所有属于我自己的情感…记忆都是关于你的……” 第一眼?是指在浴室吗?
荧不觉得那种场景下能有什么一见钟情的氛围和契机。
“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那几个人里面,只有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趁荧不注意,达达利亚又偷偷地抿住了她垂在胸前的发梢,他不敢擅自吻她,只能以这种方式亲吻她了,“你一定,一定能重新接纳我……”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接纳你?”
荧努力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阴影,权当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我不是这个家里的小孩,他们不会像爱他那样爱我的,对于他们来说…我根本就是个怪物,一个想杀掉他们亲生儿子取而代之的怪物……”
亲情,荣耀,于他而言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和映影没什么区别,只有眼前的她才是唯一的真实。
“他们…不需要我。”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
但她认为,血缘对于真正的家人来说,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只要真心相待,哪怕对方只是一头龙,一条狗,一只猫…都是可以成为家人的。
“就算他们都不要我也没关系,想到还有你…就安心多了。”他攥着她的衣襟,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是这样的吧?”荧打断他,“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释怀,就不会把他们也拉进这里了,正是因为对他们还抱有期待,所以你才会怨恨。”
“我已经…不恨了。”
达达利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他有什么资格怨恨毫不知情的他们呢?
“我倒是觉得,妈妈他们早已经接受你了。”
不管是吃饭还是看映影,他依恋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追随着他们,不仅她注意到了,他们也早就发觉了吧。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孩子这样的眼神。
达达利亚止住了抽噎:“…真的吗?”
孩子就是这样,即使有过再多的怨恨不满,在得到认可和善待的那一瞬间,便又会立刻对父母充满依赖。
“你不信就自己去问呀,”荧逗他,“问她,「妈妈妈妈,我和阿贾克斯同时掉水里你会先救谁」?”
达达利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才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哭够了?”她把他重新塞回被子里,翻身从床上下去,“哭够了就睡吧。”
“你去哪?”他不安地拉住了她的裙摆。
“…去换被你哭湿的睡裙。”
深夜,须弥城的某处旅馆房间。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
床上的青年并未察觉到屋内多了个人,他睡得并不安稳,两道匀称的眉毛被梦魇着了似的,焦灼地紧蹙成一团。
来人等待片刻,终究还是失去了耐心,直接将手悬于青年额头,开始读取他的意识。 几秒后,他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挥剑砍向他。
居然…敢这样对她…!这个野狗一样的男人!
…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当时没有被天理维系者困住…如果他一直让她处于自己的视线之内……
察觉到一股劲风带着杀意袭来,达达利亚还没睁开眼便翻滚躲了过去。
一柄萦绕着黑紫色剑气的金色长剑深深刺穿了他刚才躺着的位置。
深渊教团的首领黑着一张脸站在自己床前,一副要杀了他的样子。
达达利亚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太阳穴疼得厉害,罕见地有了些起床气:“…是你啊。”
他好像,做了个一直醒不来的噩梦,但梦中的内容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空余怒未消,寒着一张脸抽回了自己的佩剑:“…她不见了。”
达达利亚没好气地掀开被子给他看:“她不在我这。”
他还想知道她去哪了呢,下午一眨眼的功夫就跑不见了,反侦查意识上升了不少。
空不耐烦地重复道:“我知道她不在这,我找不到她了。”
听他这确信的口气,显然是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可以随时精准定位的标记。
…跟踪狂啊。
但滥用职权安排部下监视她的自己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是不是钻壶里去了?哈,抱歉,忘了你没有进尘歌壶的权限。”
意识到她有危险,达达利亚的一颗心顿时被提了起来,他大脑高速运转的同时,还不忘趁机挑衅他。
如果连深渊教团都找不到她…那是不是说明她不是在闹脾气故意躲他,而是真的出事了?
她会在哪?是谁对她动的手?
难道又是那些来自不同世界,不同时间节点的「哥哥」干的?
“情况很紧急,我没时间跟你废话,”空毫不在意达达利亚的挖苦,他刚才已经从他的大脑中读取到了关键的线索,“她现在…被困在一枚神之心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