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石妹的眼泪簌簌地下来了,毫无征兆,西施几乎以为是她杯中的蒸汽糊了她的眼睛。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苦,”四石妹说:“只要看到他的脸我就犯恶心。他胖得像只猪,满身都是肥肉,每次和他同床,我都想吐。闻到他身上的油肉味,我很久都不想吃肉。”
“我不知道你…哎…我不知道…”想要安慰她时,西施忽然发现十分词穷。
“关键是他人还不好,就没做过一件好事。自打他当上村干部后,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你都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我们的。要不是我没有半点儿本事,连一分钱都不想花他的!”
关于这个话题,西施还是有些话资可以聊的,她将弟弟开小旅馆时被他勒索的事情告诉了她。说着这些的时候,她感到心里有些松弛,又有些内疚,实际上她是故意避开了更为沉重的话题。幸好四石妹顺着她的话聊下去了,还告诉了她更多老钱作恶的事迹。说着说着,话题回归到了她自己身上,她一股脑地将钱家人是如何苛待她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这时西施才意识到,四石妹愿意在她面前承认故意杀人的事情,或许不只是相信她这么简单,她太压抑了,太想找个人倾诉了,也真的无所顾忌了。在谈话的过程中,她多次提到了“死”字,动不动便说希望钱家人死掉,或者她宁可死也不愿再委曲求全。当说到最伤心之处,四石妹承认她曾经自杀过,一共两次。
第一次是在嫁进来不久的时候。那时的她心气很高,一心想要展翅高飞,却被困住,作了折翼的囚鸟。面对牢笼,她宁可壮烈地死去。她曾经试过挥刀自尽,却被发现了,钱父把她绑在椅子上,绑了整整一个星期。他说家里为了买她花了很多钱,她不能就这么死了。于是她开始绝食。
“但后来实在太饿了,饿到无法忍受,你绝不能体会饿是种什么样的渴望。那时我觉得只要老钱能给我一块馒头吃,我就愿意和他上床。”
四石妹抽泣得厉害,满眼都是悔恨与自责。那次她没有真的去死,而是在老钱的央求下,吃了他递过来的食物,又在钱母的擀面杖下,乖乖爬上了她儿子的大床。等吃饱后,四石妹更想死了。
第二次她付诸行动,是前两年儿子与她吵架的时候。儿子愤怒地对她咆哮,你他妈去死吧!她就冲到院子里,喝下了一整瓶农药。
“当时所有人都吓坏了,赶紧把我送去医院。我躺在担架上的时候,神智还很清晰。我说,等我死后,把我烧成灰,送回老家去,或者把我撒到大海里,反正我不要入老钱家的坟头。”
四石妹至今说起来,脸上还流露出些快意:“等我到医院的时候,人一下子不行了,我有点害怕,但是又觉得要是就这样去了,也挺好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儿子,顽皮得要死。我的女儿倒是很乖,我一点儿都不担心她。但在快死的时候,看到我儿子在我床边哭得厉害,居然觉得心里一酸,我就不想死了。后来我就抢救过来了。”
四石妹说,她活着,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双儿女,所以当儿子喊她去死时,她突然崩溃了,觉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而儿子峰峰越大越像老钱,她想死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是家里头不准她把自杀的事情告诉西施,所以她一直没有对她提起过,直到今天这种露骨的时刻。
“后来村里的人来劝我,让我放宽心,别想太多,还不如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我觉得有道理啊,我活着这么些年,都是为了谁呀!”这时四石妹的眼里又射出些恨意来:“我想,我都自杀过了,还在乎这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