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是一派晦暗色调,积压成浓重云团。皑皑飞雪洋洋洒洒而下,绵延至数千里,隐去了远方的山峰嶙峋。朔风夹雪扑面而来,呼啸之声尖利猛烈,卷起森森寒意。
举目而望,皆是一片苍凉景象,茫茫不见尽头。
唯有极远之地依稀可见闪烁灯火,形成灰白世界里一点熹微亮光,随时熄灭于风雪中。
这里是位于北境的高兰大雪原,气候恶劣,常年暴风,人迹罕至。
因其环境特殊,加上地底燃油储备丰富,近年来被规划进了新型资源区。每年冬期结束,高兰将会迎来约莫两月左右的短暂回暖期,冰雪消融,交通得以恢复畅通,源源不绝的燃油将会被运往南方,供给各城需求。
为此,政府建立了十叁座观测站点,用于进行勘探采集工作。
西九区观测点正建立于此,白色高塔静默矗立。
以它为中心,四周环绕各类重型机械设备,形成一片黑冷的钢铁森林,庞然横卧大地,每隔十分钟,便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轰鸣声。
而穿过重重壁垒,进入白塔内部,暖气隔开一切寒苦凛风,带出截然不同的场景来。
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拿过食材,将虾仁、洋葱与绞肉裹入土豆泥中,拍打成轻薄饼状,均匀裹上一层淀粉。旁侧置了煎锅,黄油在高温加热下缓缓化开,肉饼放入其中,边缘很快泛出金黄颜色,翻转中表皮逐渐酥脆,滋滋作响。
温热闭塞的空气里弥散出浓郁香味,很快充斥在房间每一处角落。
客厅内的电视仍在播放,屏幕因信号而略有闪烁,主角们断断续续上演着戏目剧本。
“将萝卜切成两半,刨掉外皮,切成长块,串上绳子……”
伴随旁白平静叙述,屏幕内的年轻女性有条不紊的对食材进行处理。
“把生萝卜片晾在室外,利用低温将它们冻住……这样晾干后的冻萝卜可以保存一年。①”
穿着蓝色围裙的阮秋秋看见这一幕,不禁微微挑眉,心里着感叹居然还有这样的做法。正想着明天可以试试,复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在这个茫茫雪原里可没有什么新鲜萝卜。
她将炸好的肉饼捞出,放入素色餐碟里,接着拿过一瓶番茄罐头,选了几个模样完整的鲜红小块,点缀在两侧,完成了简单的摆盘。随后从橱柜里翻出两份玉米罐头,单独倒入圆形大碗中,一齐端去餐桌。
——在这远离人烟的观测站点中,唯有罐头才是可供随意挥霍的食材。
她解下围裙,从冰箱上的茉莉花瓶里剪走半截绿叶——雪原植物向来稀少,多为灌木苔藓,耐寒易活,而这盆植物不过是装饰用的假花罢了。
只见她动作利落,刀刃开合之间,叶子便被修成爱心形状,清洗干净后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玉米上面。
又取来一台拍立得,调整光源,选好角度,对准晚餐,轻轻按下快门。
生活总是要有一些仪式感的。
阮秋秋手举照片,唇角露出满意笑容,将它夹入手账本最新一页,并写下一行备注:「叁月二十六日,星期四,晚饭做了炸肉饼,搭配玉米沙拉。」
嗯,是玉米沙拉。她对着那盘玉米罐头微微叹息。
“用水泡开冻萝卜,加上用米汤水抛开的腌鲱鱼一起煮,很是入味,真的很好吃……”
不远处电视里的烹饪还在继续,旁白仍旧徐徐介绍,镜头则转向盛满清水的小锅。
女主角正倒入各种食材,锅内顿时满满当当,筷子来回搅动,颜色交迭混合。
“我也会加入当季的时蔬,野菜和竹笋是最合适的。所以我一边炖着萝卜,一边期盼春天到来。①”
阮秋秋听到此处,亦不禁生出一点希冀,畅想着在那温软潮湿且万物蓬发的暖春里,与主人公一样,细心熬制一锅时蔬杂烩汤,感受野菜在唇齿间留下清香微涩的口感,而嫩笋爽脆,萝卜甘甜。
那滋味……大抵是十足的新鲜吧。
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随即生出一股怅然,眉宇间笼上层薄薄愁云。
要等多久才能回去呢?高兰的冬期实在漫长而荒凉。
她提笔在手账本继续写写停停,记录发生在今天的一切琐碎日常。自打毕业以后,她很少接触纸张与笔,因此字迹显得潦草生疏,不受控地往旁侧歪斜倒下。
「……窗外的风声永无止息,今天依旧吵闹。偶尔会想起一些雪怪传闻,它们嘶吼起来大概会是如此吧。早上跟安德烈提起时,他说两年前也发生过雪怪事件,基地内的器械莫名遭到破坏,监控只捕捉到了一抹白色身影,后来组织人员调查,才在角落发现了一只因脱离队伍而饿得走投无路的雪原巨狼,最终将它送去了野生动物收容中心修养看顾。
能在高兰看见一只活物也算稀奇,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见识那些奔走在雪原上的兽类。比起过度依赖现代科技才能安营扎寨的人,能够独自生存在外界的动物更为了不起。
可安德烈并不认同,他坚定认为人才是最坚韧的主宰者。有时候我跟他在事物看法上总能产生分歧。
对了,今天还看了美食电影,好想吃萝卜蔬菜杂烩啊。
交通依旧没有恢复,不知道这场雪还要下多久。」
洋洋洒洒写完一段,阮秋秋合上书页,百无聊赖地吁了口气。
要是放在从前,她绝没这日记的习惯。身为一个合格社畜,每天结束忙碌工作后只想回家瘫在床上化成一滩泥,抽空吃点外卖刷刷新剧,凑合一日算一日。
可如今身处高兰,受环境条件限制,居然被迫养成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新习惯。
比如做饭,比如手帐,再比如——
外部忽然传来器械启动的沉闷响动,水流般隆隆漾开,逐步涌近房门,仿佛有人正缓缓进入白塔。
阮秋秋立时从沙发起身,急忙穿过廊道,奔向门口。
白塔材质特殊,墙壁厚实,冷风难入,然而在用力拧开叁重铁门后,刹那之间,骤降的寒气袭走暖意,无形侵蚀周身。
她在这极大的温差中微微发颤,将大门拉出窄窄一隙,探出半截脑袋,朝外张望。
伴随脚步声由远及近,目光定定落在那道顺着旋梯稳步而上的高大身影,于是她不禁抿起嘴角,眸光含笑。
“安德烈,你回来啦!”
对方还未进门,她便高声呼唤起来。
嗓音脆生生的,语调上扬,一迭声地在幽暗廊道中回荡,驱走无尽沉寂。
安德烈闻言抬头,借由惨白灯光,隐约可见面庞。但他带着防风护具,掩去大半真容,隔了一层透明晶体,唯有两只赤红瞳眸犹如明火,风雪之中光辉熠熠,不熄不灭。
他冲阮秋秋点头致意,同时加快步伐,在踏进房门前,先伸手抖去一身半融积雪。
“今天做了炸肉饼,里面加了虾仁哦。”阮秋秋合上大门,替他解开繁复外衣,开始絮絮说起今日晚餐,“还有玉米罐头,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换成别的。我下午还从储藏室里拿了一些冻鱼,明天想喝鱼汤么?清蒸或者油炸也不错的样子。”
安德烈则乖顺地弯曲膝盖,垂下头颅,任由她拉开系在脖颈处的扣子,摘下盔帽,露出原本形貌,“你做的菜我都喜欢。”
他声音粗粝低哑,说话时气流在胸腔震动,带出一点含糊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