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张口欲言,眼角余光瞥见上座的刘坦渡,又改了主意,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会议开始之后,他便一言未发,此时被问起,才淡然道:“这两人都去过洛阳。”
温娉不知为何会提到洛阳。
如今的洛阳已经不是前年中秋刚过,建宏帝一声令下要迁都时的香饽饽了。因为皇帝迟迟不迁都,朝中风向转变,甚至有阴谋论说迁都只是皇帝抛出的诱饵,其目的是消耗各大世家的财力物力人力,三皇子在洛阳等同深陷泥沼,已成弃子。
她正要答话,就听刘夫人说:“是,他们去洛阳的时候,傅希言也在。”
于是话题在转了个圈以后,又回到了原点。
建宏帝此时派出两个可能与傅希言关系不浅的人,显然是意在沛公。
温娉下结论道:“傅家这次来,背后一定受建宏帝指使。”
说完这句话,她心中略微舒出一口气。
她与刘焕的婚事,既是听从命令,也是为了北地联盟的利益。若刘焕与傅家小姐两情相悦,情比金坚,又有傅家在旁助力,她作为第三者,要完成任务自然要吃力许多。
就像他们猜不到傅家的家庭会议得出刘焕非亲生的结论,傅家也想不到,刘坦渡会从皇帝派出的两个人选联想到傅家此行不善。
双方此时好像在参加一场博弈,尚未正式交锋,已开始在边边角角布局。
刘夫人说:“我记得傅轩与将军还是故交,他此次归来,将军表面上未曾相助,暗地里却提供了不少方便。若是傅家知难而退,主动退婚是最好。再不济,保持中立,两不相帮,也是帮了忙。”
刘坦渡明白她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能够劝说傅轩,但他自觉希望茫然。
他最终走到这一步,是各种原因叠加的结果。傅轩没有经历过自己的经历,他的哥哥还好端端地做着湖北巡抚;他的妹妹与海西公世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他没有孩子,但他的侄子一个比一个出色……他自然感受不到自己的痛苦煎熬和仇恨,又怎么可能愿意与自己联手。
别说袖手旁观不是联手,建宏帝既然让傅家做先锋,傅家临阵退缩就是渎职!
刘夫人见他神色晦暗不明,眸光一转,又看到了坐在最角落的人。
那人虽然沉默,但眼神灵动,每当有人说话,目光必会注视对方,以示尊重。他见刘夫人望过来,不等对方开口,便道:“我或可一试。”
温娉惊讶:“你与傅家有交情?”
那人微笑道:“与傅四公子见过三面,谈不上交情。”
建宏帝派来的人也是与傅希言相识,温娉道:“看来,如今就要看谁与傅四公子的交情更深了。”
*
巡抚亲自送着巡抚小姐出嫁这件事,本来就很稀奇,更稀奇的是,新郎官家至今为止没有任何表示,既没人上门拜访,也没有邀人过府。两家唯一一次走动,还是新娘家主动去,这样冷淡的反应,不得不叫人担心这桩婚事的前景。
而江陵知府始终不出现,也为这桩婚姻添加了更加离奇神秘的色彩。
这座城到底会因为这桩喜事发生多么大的变故,才使一方父母都要避而不见?
可不管风雨如何满城吹刮,处于中心地带的两家人依旧平静地过着日子,或者说,等待着吉日的来临。
傅希言在家中休整了两日,终于答应去太史家赴约。
裴元瑾与鹿清切磋武学,没有跟着出来,傅希言只能唉声叹气地单刀赴会,出门那一刻,他的表情还是乌云密布,一副勉为其难出去走走的样子,一入马车,乌云就被台风简单粗暴地刮得无影无踪,一脸的阳光普照,众生皆甜的样子。
等出了傅轩家所在的巷子,他立刻从车厢里露出脑袋,东张西望,还问车夫江陵城哪里最好玩,俨然做好了小鸟出笼,早出晚归的打算。
车夫说一堆,勾得他心痒痒,不过还是先去了一趟太史家。
太史家早就得到了他要来的消息,个个严阵以待,隆重得傅希言开始怀疑自己今天带来的礼物到底够不够,会不会太失礼。
随着管家越过重重楼阁,直接去了太史公的书房。
与一年前相比,太史公又老了些许,但精神抖擞,连拱手作揖的动作都很干脆利落:“天地鉴主拨冗光临,蓬荜生辉!”
傅希言连忙还礼:“哪里哪里,交相辉映,交相辉映。”
太史公愣了下,顿时失笑道:“鉴主依旧风趣如初。”
傅希言说:“人若是不风趣一些,便很容易风干啊。”
太史公道:“看我这风烛残年的模样,原来是不够风趣所致。”
三言两语,便拉近了距离,傅希言顺势道谢进城那日管家的款待,太史公道:“可惜还是没有招待好,让鉴主掏了钱。”
“我的收获却不是区区银两所能道谢的。”
太史公便知那日的安排奏效了:“能帮上鉴主便好。莫怪我交浅言深,倚老卖老,以鉴主的身份,令妹绝不愁嫁,女子的幸福不堪蹉跎,千万不要因一时意气,而耽误了终身幸福。”
傅希言心中一动,叹气道:“事到如今,却也无可奈何了。”
太史公道:“若鉴主有意,我愿效犬马之劳。”
“此乃家事,怎敢劳烦太史公?”
“实不相瞒,我受刘夫人所托,做个中人。鉴主见过刘公子后,应当知道,对令妹而言,实非良配。若傅家不便开口,刘夫人愿作恶人,只求令妹另觅良人,不至于在刘府蹉跎余生。”
傅希言一开始没想到太史公会帮刘夫人说话,但很快释然了。四方商盟既然以江陵为中心,又怎么可能越过刘坦渡?
双方有所关联,实在平常。
他好奇的是,四方商盟,或者说太史家到底介入多深。
傅希言忽而问:“听说刘将军前阵子调集物资,似有开战之意?”
这话问得突然,太史公微微一愣,却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语气轻松地说道:“南虞内战,刘将军担心陛下会有所动作,故而预先做了准备。可惜并未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