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明白了,谢映之从一开始就考虑好了新帝的人选。
魏西陵不仅善战,且精通庶务,风评又佳。就算向来重文轻武的士林,天下带兵的诸侯如秦羽、北宫达、曹满等被他们讽了个遍,唯独魏西陵是例外。涵青堂的老酸菜们提到他言必称皇室正脉,品行端方,文武双全。如果这次又是谢映之和玄门出面提议改立,简直就是稳了。
谢映之道:“且魏将军若能继承大统,对北宫达、虞策等各路诸侯也会有一种无形的军事压力。同时,江南之地便和雍襄凉三州连成一片,天下一统乃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他静静看向萧暥:“有时候,势比力更重要。”
萧暥明白,谢映之深谋远虑,这一步废旧立新走得四平八稳。无论是士林、各大世家、诸侯,恐怕都反对不起来。
“当然,此事尚需看主公和魏将军的意愿。”谢映之道。
萧暥知道谢映之所谋必滴水不漏,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魏西陵要进京,他心中就涌起一阵强烈的动荡和不安。
再想到士林那群倒霉催的,他们拥护谁,谁就会出事。当年义父折剑葬马坡,如今又是……他赶紧止住自己的念头。
他长睫微微一霎,细微的神色都被谢映之收入眼底。
谢映之轻道:“主公也无需忧虑,废立乃大事,不在一朝一夕,至少还要等京城局势稳定下来之后,今日我听主公问起大司马之事,才随口一提。”
萧暥心道,随口一提,差点被他吓死。遂稍松了口气,此事他还需要仔细想想。虽然他相信凭谢玄首的口才,只要自己首肯,他必然有办法说服魏西陵。但魏西陵无意于帝位,这就有强人所难之意。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院中细沙如雪。徐翁托着烛盘,依次点亮石龛。
谢映之起身道: “主公若要商议随时找我。”
萧暥嗯了声。忽然发觉哪里不对,等等……
“随时?”他抬起脸,看着谢映之。
谢映之明知故问道:“我已是主公府上的主簿,不是该住在这里吗?”
萧暥这才反应过来,曹璋走了,现在主簿是谢映之。
但玄门之首来将军府当个主簿,这实在是太屈才了。
谢映之倒是漫不经心,一副工资待遇可有可无,包食宿即可的态度,“徐翁,烦劳把曹主簿以前的居室简单收拾一下。”
萧暥:……
“等等。”萧暥忽然想起来,曹璋这孩子虽然老实,但有个毛病,收集癖。他这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有,塞得满满当当,有点像收旧货的。这真的不是简单收拾一下更能解决的。
萧暥道:“曹璋还有些旧物,不便搬挪,将军府空阔,我再给先生置备一间舒适的居室。”
谢映之从谏如流:“那就主公的侧居罢。”
萧暥:靠,又要同居了……
***
飞鹰峡位于巴州境内,率军过他人之境,于礼要预先知会对方,得到允许后才能过境,否则对方完全可以认为是侵入,派兵截杀,但魏西陵根本没这个时间等赵崇的回复。
于是他果断兵分两路,从凉州最南边的夏阳郡出发。
一路由刘武领兵,保护嘉宁公主,率大队人马,走武都渡口,从巴州和豫州之间穿过,这条道路位于两州之间,谁都不便干涉,且道路平坦易行,没有什么风险,只是时间上会落后两天。
他和魏瑄率三百轻骑,走飞鹰岭险道,三百人目标极小,乱世里一支押运财货的商队都要三五百人的镖师护卫。不会引起铁岭军的注意。
同时,于礼他依旧写信知会巴中赵崇,但等到赵崇收到信,他的三百人早就过飞鹰峡,渡江到达楚州了。
等他们楚州剿匪完,正好与后来到的大军汇合。
一路马蹄如飞,过青帝城,到达江畔时,正是入夜时分。
魏西陵一边吩咐士兵寻找渡船,明天一早渡江,一边让军队驻扎在梅林,就地修整。
士兵们围着篝火,三五成群地就着冷水吃着干粮,军旅艰苦,风餐露宿。
空旷的江岸上只有随着潮水起伏的芦苇和成片的青竹,草庐还未修起。
魏瑄不知道魏西陵为什么要选在这里驻扎,冬天的梅林萧索,枝丫横生,不时有寒鸦惊起。
江风浩荡,残雪未融。他仿佛又见那人扶病清削的身影,正沿着江岸走去,江风拂起他耳畔几缕长发飘洒零落。江月映出他薄寒剔透的容色,淡白的唇如噙着霜,瘦长的手指浸入冰凉的江水中,河灯顺流而下,归去,家国永安。
魏瑄手下一空,手中的短刀划开了手指,鲜血蜿蜒而下。他赶紧在口中吸了吸。好在旁边的大老粗们正在吹牛,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他坐在篝火边,默默地继续削着一管芦笛。
这半年来,魏瑄已经习惯了军旅生涯。越是艰苦的生活,让他心里越是踏实,就越不会胡思乱想,最好累到躺下就睡着。
就地取材制成的笛子有些粗陋,魏瑄试了试,曲调时高时低,于是他干脆不管节律,在一群糙汉子闹哄哄的大嗓门中,随着心中的念想,随意地吹奏。
片刻后,
“殿下你还会吹曲儿?”“这什么曲子?好听。”“我想我媳妇了。”“别打岔,闭嘴”
一曲终了,魏瑄忽然发现四周安静地出奇。
他抬起头,猛然见魏西陵站在他面前。
江月初升,照着他银甲如霜似雪。
“越人歌?”他问。
魏瑄心中剧烈地一震,无措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