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谢映之的修为,完全可以不听到这些,但是那人吵吵闹闹的,倒是挺有趣,也就由着他去了。
如今几天过去,两人相隔千里,这相偕之仪终究失效了。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竟有些许寂寥。
谢映之已经很久不知道寂寞是何滋味了。他的内心包罗万象,目光通透澄明,对世间万物洞若观火。像他这样的人,早就习惯于以看天地广宇之心,看烟火人间。也就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更谈不上寂寞。
如今除夕之夜,于灯火阑珊处,听人笑语,雪映孤窗,更漏向晚,倒别是一番滋味。
他索性起身出门,廊下积雪未融,铺着保暖防滑的稻草。
负责巡夜的黑柱子远远看到他,赶紧小跑过来,“先生,外头冷。”
谢映之笑道:“那就去热闹的地方。”
山寨的聚义厅里,山匪们喝酒划拳吹牛皮热火朝天。
这些汉子已经喝了半晌,正酒酣耳热之际,就见一位白衣翩翩风华倾世的佳公子施然走了进来,这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一个个伸着脖子看向他。
伏虎见势不妙,一把踹开一个挨上来意图勾肩搭背的醉鬼,急道:“先生,这都群山贼喝醉了就不是人,那就是一群牲口!”
“嗯。”谢映之毫无警觉地穿过人群,也不理会那些趁机捞他腰间长发,扯他衣袖的毛手。
伏虎急了,这先生是从来没跟山匪打过交道吗?
这群匪寇跟着萧暥不到一年,本性难移,换是他们清醒的时候,他们还会对他这出尘脱俗孤高俊逸的风仪有所敬畏,可这会儿都喝高了,恐怕是个个手心长毛,口吐污言秽语,冒犯了先生。
“先生,这群牲口喝醉了脑袋都可以当球踢,先生还是回去吧,别跟他们见识,想喝酒我给你送屋里来。以免他们下三流的话浊了先生耳朵。”
“无妨。”谢映之一拂衣摆洒然坐下,“这里喝酒热闹。”
他这刚一坐下,五六个如狼似虎的山匪立即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狍子跨坐在桌案上,粗声粗气道:“先生也能喝酒?”
“自然。”谢映之道。
狍子肆无忌惮地盯着那琉璃般的眼眸:“正好,兄弟们正在赌酒,先生敢赌吗?”
谢映之饶有趣味:“赌什么?”
“先生赢了,我全听先生的,刀山火海都没二话,但是若我赢了。”狍子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目光嚣张地打量起他来,“先生也一样,今日全听我的。”
“先生,别答应那厮,他没安好心想灌醉你。”伏虎隔着人群外嚷道。
谢映之从容道:“很公平,正合我意。”
谢映之知道这些山匪,山林里弱肉强食,现在他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萧暥身边一个弱不禁风的谋士,他们戏称他是压寨夫人,明显带着轻佻。
若是如此,他吩咐他们的事情,多半不会放在心上。若要让他们真心服气,要么在战场上,要么在酒桌上。
“怎么个喝法,头领说罢。”谢映之爽利道。
“上酒!”狍子一挥手。
粗粝的厚木长桌上,整整齐齐摆了两排阔口海碗,一排十个。
随即山匪们又扛进了十几坛子酒,开了封,酒香浓郁,弥漫到屋子的角落中。
排场已经铺开,群匪迫不及待地看向谢映之,个个跃跃欲试。
狍子咧嘴笑道:“这酒烈得很,先生如果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省的以后在大统领面前说我们兄弟欺负你不胜酒力。”
这是怕他去萧暥面前告状,丑话说在前头。
谢映之心中了然。
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他站起身悠然走到桌前,微笑道,“在我来之前,诸位头领刚才已经喝了不少酒,所以,为示公平,我先喝一轮。”
这下群匪都瞠目结舌。这桌上可是有二十个海碗。这清雅秀逸的公子恐怕喝不满五碗就不省人事了。
狍子大笑:“先生豪爽!”
伏虎简直要给跪了,有这样赶着送上门的吗?他来不及挤进去阻止,谢映之已经拂袖端起一个海碗。
粗陋的阔口陶碗,映着白皙清劲的手,碗里乘着浓稠的酒液,怎么看都和他的气质不搭。
在众山匪饿狼般的注视中,谢映之仰首一饮而下。
烛火萦照,沿着他修长如玉的脖颈勾勒出一道优雅起伏的弧线,纤薄的皮肤下透出滑动的喉结。
这回连伏虎都看傻了,视线不由顺着那淡濡的唇,微扬起的下颌,到秀致的颈项。好看得让人窒息,又不带丝毫情色。周围只剩下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谢映之喝完一碗,毫不耽搁,随即附身拿起下一碗,举止如行云流水,起落之间,白衣不染,风流不羁。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一轮酒喝完,白衫上竟然滴酒不沾,依旧仙姿飘然。
他看向已经呆立当场的狍子,莞尔道:“首领,该你了。”
桌案上立即再次满上了二十碗酒,这回,一人十碗。
狍子也不能示弱,大义凛然地走到桌边,捞起一个酒碗仰头海饮起来。
谢映之悠然抬手,再次端起酒碗。
周围的山匪都被激得热血沸腾,纷纷手掌猛拍桌案发出砰砰的震声,吼着助兴,“快干了!”“干!干!干!”
顿时山堂里又喧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