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他坐在树荫下编着竹灯笼,这时,院门被人轻轻磕开了。
他抬头看去,是个粉面桃腮的小姑娘,今天似乎还特意施了粉黛,显得明艳又娇俏。
那是住隔壁的阿雅,今年刚满十二岁,正是金钗之年,阿雅每天都和街坊的孩子们一起听他讲故事。
只见她红着眼眶道:“先生,我家要搬到镇上住了,以后就不能听你讲故事了。”
说完,她往他怀里塞了一大包好吃的,还没等萧暥反应过来,她就红着脸,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萧暥只觉得香香软软地一下,老脸一红,天可怜见,他活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姑娘亲,顿时懵了。
等他回过神来,那小姑娘已经转身跑出了院子。
“阿雅,你等等。”萧暥急忙道。
然后他转身回身到屋子里,从柜底下摸出一枚凤尾金钗。当年容绪送他的首饰,如今也就剩下这个了。
他追出院门,在乡间小路上赶上了阿雅,把金钗塞给她,“以后当嫁妆,嗯?”
小姑娘含着泪,抱着金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萧暥望着田间阿雅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黯然神伤,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
他幽幽叹了口气,往回走去,觉得自己脸上仿佛写着:空巢老人,鳏寡孤独。
门前溪水淙淙流淌,初夏的阳光洒落在菜地里,篱笆小院斑驳一片。
他走过竹篱,就见树荫下停着一部马车,风吹过,树影水波般浮动。
院门前站着一个人,衣袍似雪,日光下挺直的背影孤峭如松。
萧暥的脚步一顿。一时间无数念想涌上心头。
西陵……两个字在口中千回百转,最终出口却还是叫了一声君侯。
魏西陵蓦然回首,微微一怔。
树下篱边,那人含笑而立,已发如霜雪。
五十载光阴如长风吹过,在魏西陵冰湖般沉凝的双眸底,翻卷起层层波浪来。
最后他沉声道:“先生。”
“君侯请。”萧暥走上前,推开虚掩的竹门,请他进到院里小坐。
院子里堆放着十几个灯笼,魏西陵拾起一个,手指抚过那纤细的竹篾,便被竹上的刺柴扎到了,那人生活如此不易。
“不想先生正在忙碌,是西陵打扰了。”
“无碍,刚才邻家姑娘给我送了些吃食,正闲聊着。”萧暥在他身边坐下,拆开那包果仁递过去,表示:吃不吃?
他穷,也没有其他东西待客。
魏西陵没有接,目光略带复杂地看向他,问:“邻家姑娘?”
萧暥一怔,恍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抹了把脸,没有口红印吧?再一闻,发间衣上还隐约沾着一缕香粉味。顿时老脸一红。
魏西陵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剑眉微蹙,从袖中取出巾帕递给他。
帕子素面无纹,也不够柔软,带着那人身上冷冽的气息。
萧暥接过来时,手指似有似无轻掠过他温热的掌心。指尖微凉,如初春花瓣上瑟瑟的细雪。
魏西陵骨格修长的手微微痉挛了下,然后不自然地垂下,暗暗握紧。
萧暥却浑然不觉,一边拿帕子擦脸上沾的脂粉汗水,一边问:“不知君侯此来有何事见教?”
魏西陵此次是来接他回家的,却没想到那人一口一个君侯,生分地不得了。
偏萧暥还后知后觉得很:“君侯不是来买灯笼的吧?”
魏西陵:……
萧暥心里苦,最近他的菜地里遭了虫灾,手头紧得很,连酒钱都快没有了。
“沐兰会快到了,君侯是给自己买,还是送给姑娘?自己买的话推荐这盏鱼龙灯,威风凛凛,送姑娘推荐这盏锦鲤灯,五彩斑斓,女孩子都喜欢。”他说话间眼梢微微撩起,观察着魏西陵的神情。
“我给自己买。”魏西陵淡淡道。
萧暥无由来地松了口气。
就见魏西陵走到院子角落里,拾起一盏最朴素的没有描花的八角宫灯。
什么?萧暥睁大眼睛,这种是最便宜的。没想到魏西陵也缺钱吗?没道理啊?
不过这难不倒某奸商,他脑中灵光一现,夸道:“君侯好眼力,这个灯是最贵的。”
魏西陵面露疑惑。
“这是定制款!”
“定制?”
萧暥猛点头:“就是这个灯上的花饰文字君侯可以指定,什么吉祥如意啊,飞黄腾达啊,君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还可以写诗歌灯谜,现场制作,童叟无欺。”
他一通天花乱坠的吹夸,魏西陵耐心地等他说完,道:“就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