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并非批评她,只是这么一想便说得通了——她那说是天真、却未免太无分寸的恶言泼语,八成是因为她头一次和亚兰约会,得意忘形之故。
我自己也有过这种经验。初次来到自己的语言、生活习惯、常识及所有一切都不通用的异国时,人们总会因疏离感而变得自卑;尤其是日本人,虽说年轻一代已改善了不少,还是对外国人怀有根深蒂固的自卑感。
没有人肯定自己,顶多把自己当成带着眼镜、提着相机中的暴牙猴群中的一只。日本人挣扎着,希望否定这种看法,希望对方能肯定自己也有感情、有思想,是一个独立的人格,却又语言不通。
语言彻底不通到可悲的地步,这情况不是稍微提升会话能力就能好转的。不知是出于文化上的理由,或是教育环境上的理由;总之除了部分特例以外,日本人根本性地欠缺英文素质。
当然,不光是日本人,所有将英文当成外语学习的人普遍都有这种问题;但日本人还有一个吃亏之处,便是容貌。即使同样语言不通,美国人总对欧洲人比较感兴趣,愿意主动照料他们——这是我的感觉,但无论实情如何,在善妒的日本人眼中,看来便是如此。
尤其事关恋爱问题时,日本人更是决定性地不利。同样是黄种人,中国人还不致如此,日本人却有着无法补充情感的表情和行动方式,因此无法习惯西洋式恋爱。
身为一个独立人格,存在却被彻底忽视,连身为人类的尊严及魅力也被否定的人,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和日本同胞聚在一起;如今,无论再乡下的地方都有一堆打着留学名义却游手好闲的日本人,在那种封闭社会中聚散离合,至少还能确保自己的立身之处。
另一条路,是冷眼看待前一派,绝不与日本同胞结党连群,拿出骨气,发誓凭一己之力在这片异国土地上确保自己的地位。事实上,我就是属于这一派。
与日本同胞结党连群的人,虽然因得到立身之所而安定自我,却有英文能力难以提升的缺点;同样地,后一派也有许多问题。由于他们过度积极地使用英语来确保自己的立场,因此甚至认为使用日文是种罪恶,对待日本人时也易因过度情绪化而引发纠纷。
这容易养成对于一般日本人的鄙视及侮蔑;然而,由于自己说穿了还是日本人,便间接地造成否定自己,将自己逼入精神上的绝境。我就是这一派的典型例子。
也罢,姑且不提我的情况。虽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但那个叫小绫的女孩八成也是同一派人。虽然她不愿和日本同胞结党连群,但语言能力却还不足以让她自立于美国社会;这种矛盾、郁闷的情绪,令她无以自持。
此时,亚兰老弟出现了。他虽是西欧人,却通日文,这可是“挖到宝”——想必她为此乐翻了天吧!
不想和日本人成群结队,却又渴望有个无须透过不熟稔的英文便能了解自己的人。亚兰老弟的出现,替她实现了这种矛盾又一厢情愿的愿望;这么理想的对象,怎么能放过?更何况,不成熟的女孩总容易陷入某种迷思,认为西欧男子个个看起来英俊挺拔;而如前所述,以她的容貌,在日本时应该完全没男人缘,因此对男性没有免疫力,更造就她的乐极忘形。
就我观察之下,亚兰似乎也对这个名叫小绫的女孩颇有兴趣,否则也不会答应和她约会;而显然地,他很积极地享受与她之间的时光。
这更助长了小绫的气焰。她对于店员及顾客的恶言泼语,其实是将任何人或多或少也有的感觉极端增强之下而成的。只要是人,难免会藉由轻视他人来沉醉于自我优越;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也一样。只是,包含我在内的任何人,在一般情况下都不该那样肆无忌惮地大方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