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黎一怔,不自然?地抬眼去望。
他的眼瞳直直看?来,恍惚间,竟像是?在邀请她一般。
这?于礼不合。
可?…对方是?席澈。
下一瞬,身体早已做出了反应,小?幅度地微微前倾。纪黎犹豫两息,还是?顺势伸出了手。
月落梧桐枝,宫门将将下钥,钟声从吴宫四角传来,寂落之音,如覆一层霜。
朦胧夜色下,空气中暗香浮动弥漫,车轮滚滚,连带着风声好?似都比别处要大很多。
锦衣卫千户的马车,守城的兵卒自是?不敢阻拦,做做样子便放了行。
待到了地方,月亮渐渐从云层中显露,它的光线照着新掩埋的坟土,更显现出一种凄凉的冷调色彩。
墓碑之上,淡淡的灰白被?灰黑所?取代,寥寥几字,便书写完将军的一生戎马与满腔荣耀。
只余下翻过去的最后一页,冷凄凄的。
那?一瞬间,纪黎的心脏好?似在猛烈收缩,灵魂都在被?割裂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弯下了腰,痛得她呼吸错乱,几欲干呕,却在抬眼时,看?到身旁的人,正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入目,是?席澈带着忧色的眼眸,“做噩梦了吗?”
少年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
他就这?么看?过来,荧荧烛火下,眼尾处那?颗淡淡的红痣愈发显眼。
梦境与现实仿佛再?次交叠。
纪黎微微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答话。
刹那?间,陌生的记忆竟倏然?浮现——
青年纤长的指节轻轻抚摸着墓碑,缓缓擦拭掉上面的污渍。
漫天?的血色缓缓上涌,压得人喘不过气。
场景像是?在倒退。
她看?到席澈独自深陷泥沼。
分明躺在温暖如春的床榻之上,身下是?柔软是?床榻,他却仿佛回到了从前朝不保夕的时候。
冷意更像是?透过破洞的窗缝,从四面八方渗了过来,而他一个人裹在冷如薄冰的被?子里,无论再?怎么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都会?被?寒意侵蚀。
无助地待在那?里,全然?陷入自己的意识。
纪黎仿佛也被?影响,意识模糊又清醒,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
她静静望着青年缩成?一团的身影,伸出了手。
一切都是?虚幻的。
犹如走在钢索上的人,只能一心往前走。
渐渐地,那?道身影变得颀长,变得冷淡。
似一把刀,骤然?出鞘,锋芒毕露。
一步步向前,走至京都,走入皇宫,走到高台之下。
最后,她听到他说:“纪将军罪不至此…”
“臣弟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纪黎忍不住想去开口,身旁人的影子却在此刻缓慢消散。
宫室内的烛火微微跳跃,光晕是?昏暗又暖黄的一小?团,只能照亮他的侧脸,在那?样的情?境下,他整个人都像是?用很温柔的笔触一笔一笔点染上去的。
一团光点染在黑暗里,顷刻间点燃了昏暗的梦境。
而他也如这?团光亮,消失于此。
一阵风拂来,屋内烛火亦有波动。
席澈猛地凑近,将她揽住,“想什么呢…?真的做噩梦了?”
少年的轮廓与梦里人的身影渐渐重合。
连带着这?句话,似乎就在耳边,眼前还是?他清俊的脸庞,狭长漂亮的眼眸斜飞入鬓,柔情?似水。歪着头对她笑,眼睛里的光彩让她沉溺。
那?是?对她独一无二的关心。
纪黎盯着眼前人的眼眸,脸上的笑意缓缓浮现,“无妨。”
寒意散尽,阳和方起。
她边说边缓缓抬头望向他,目光笃定又安然?。
“不是?噩梦,是?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