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一下子接收这么磅礴的太阳光,搞不好是要失明的。符衷因为新奇和兴奋而颤抖的右手握住操作杆,风窗上倒映出透亮的淡蓝色,把他的瞳孔照成了空山新雨。
他忽然想起季垚刚复出的那一天,很多时间局给他发来贺电,配了图,有些图上就是这种光,天穹中有个发光的白点,就是太阳。
机舱里没有了声音,符衷往后探看,却见四个人都在自动变暗的窗边看外景。过度的震惊已经让他们说不出一个字,耿教授此时泪流满面,不断地喊着上帝的名字。
符衷忽然红了眼眶。他刚想伸出手指接入总指挥室,顿了一顿,又放下了。
继续下降了六千米,坐标仪悬停在四千米高空,所有的舱室都打开,它已经扩大到最高规格,漂浮在空中像一座巨型的城市,遮住了天光,在广袤的原野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环形飞机场抬升,暴露于空气中,深灰色的跑道上涂着白色的线,反射出夺目的光。红色的倒计时结束,符衷拉起连杆,飞机迅速滑过跑道,机头抬升,刺入云层中。
北京,星河巨幕上终于不再是漆黑一片,在场所有人都起立,他们瞻仰这久违的光芒,有些老人忍不住落泪,因为光明仅存于三十年前的记忆中。
符老爹坐在地下室默默地喝酒,整个别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管家和保姆早已休假回家,自己的夫人——符衷的母亲昨天已经飞往墨尔本。
地下室第一次这么明亮,往常只有一盏煤油灯老态龙钟的光照亮一小片墙面。符老爹从笔记本的封套后面抽出一张旧照片,确实很旧了,发黄、变脆,人物的面容已经模糊。
照片拍摄于1983年冬月,符老爹那时年轻,过了年关刚满二十岁。站在他旁边的是另一个年轻男子,穿着黑色大衣,侧身朝镜头笑,看得出他英俊的眉眼。
两个人的站位有些微妙,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协调。他们肩膀挨得很近,年轻的符老爹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倾斜。
煤油灯晃晃地亮着,符老爹用他粗糙的手指细细抚摸相片上的人像,抿着嘴唇微笑,那不是一种喜悦的笑,而是释怀的、认命的笑,毕竟多年之后,故人已成沙土废丘。
符衷驾驶飞机从山峰掠过,季垚给他的任务是协助教授和绘图员绘制地形图。耿教授架起了仪器,两位助理半跪在一旁记录数据,教授总是命令符衷慢一点,开飞机开这么快干什么,又不是赶着去打仗。
山峦和流水参差错落,这个地球现在正在春天,流水旁开满了桃花。山上都是野林子,大片的松竹沙沙作响,风吹过去,穿林打叶。
季垚下到地面,当他的靴子踩到草地上的时候,他有种不真实感。走出阴影,阳光照在身上,暖气直往头发里钻,这是经历了二十七年黑暗所不曾感受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