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垚没有看工程师的脸,他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手虚虚地按在膝盖上,好减轻一点疼痛。狐狸一直在他脚边甩着尾巴转圈,偶尔凑过去闻闻工程师的圆头皮靴,再叼着他的裤腿撕咬一阵,随后又回到季垚那边去了。季垚垂着手抚摸狐狸的耳朵和脖子,狐狸坐在地上,抬起下巴伸舌头舔季垚的手心,直到把那一块皮肤舔得湿漉漉的才罢休。
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符衷,虽然季垚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想这些事情。想念的滋味再苦再不好受,但也是淡淡的,就像饿久了的人闻到远方的炊烟,虽然喜悦,但知道那不是自家的。
如果他在身边的话,耳机里一定会传来他温柔的声音,尽管这并不在战斗需要的范围内。季垚沉溺于那种声音,他也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沉溺进去的。就在符衷第一次用那么近的距离在耳边背诵普希金的情诗的时候,那些音调和词语全都化成吹散炊烟的秋天的微风,来到自己的耳畔,来到心上不曾有人踏足的一块净土。
可是他在哪里呢?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生分的面孔,睡梦中醒来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借助星河的眼睛翻山越岭纵横千里也没有让他回来。他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之前的一切都是梦中的泡影,世上没有符衷这个人,也没有0578这个编号。一晃神,他的脸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变成基地中任何一个人的模样,却变不会自己本来的面貌。
季垚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捂住嘴轻声喘气,上翘的睫毛让他的眼神变得扭曲而痛苦。心脏绞痛,犹如一双铁钳在掏挖,溺水的窒息感再次从身后袭来,冰凉的冷汗比他所经历的27个冬天都要寒冷,冷透了骨髓,冰针从体内刺戳出来,萦绕着朦胧的雾气,鲜血淋漓。
“指挥官......”工程师见季垚捂着嘴大口喘气,手指痉挛,双眼如溺水一般震颤,“指挥官您还好吗?您看起来有点糟糕。”
“没事,我很好。”季垚把手挪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他的眼睛大而漂亮,睫毛上翘,此时蒙着水光,“我很好,你不用担心,你应该思考一下关于这艘潜艇的事情,工程师。”
工程师看见季垚眨动了两下眼睛,没有把水光退下去,却让他的眼尾染得越来越红,最后整个眼眶都沦陷在这样的红晕中。季垚撑不下去了,他按住胸口,隔着制服和外套都能感受到心脏在剧烈泵动,像一头发了疯的犀牛。他在全体执行员的注视中打开门匆匆离开总控台,腿上和盆骨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行走。总控台旁边有一个卫生间,他开门进去,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冲刷下来,季垚把手放在水流下冲淋,一阵极致的寒冷从手上的筋脉传到全身的每一处,他打了个寒噤,然后低头把水泼到脸上,好掩盖上一秒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