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指挥舱传下命令,“贝洛伯格”号收锚,从倾斜的热带大陆坡离开,在水下20米的地方航行。月光照射下,潜艇像一片黝黑的叶子飘在蓝莹莹的海水里。当这个铁家伙像犁铧一样在水里匀速移动的时候,那些鱼类都聪明地绕开它,当金属障壁猝然中断时,留下转瞬即逝的长长水涡。潜艇尾部的缓冲器一晃而过,海面微微地闪着光。
杨奇华提着一个装满水的箱子弯腰走进潜艇夹层,他的学生——一位眉毛浓密的年轻研究员跟在他后面,他们都穿着潜水服。研究员抱着吸氧头盔,管子还插在他背后的氧气瓶上。更衣室位于反应堆舱旁边,紧挨着管道密布的庞大冷却装置,让人觉得那些爬满墙壁的管线仿佛是什么古怪生物的触手。此时夹层里蒸腾着机器散发的热气,除湿器一刻不停地工作,干燥使得空气愈发烫人,仿佛吸入鼻腔的不是气体分子,而是一粒粒的火星。
研究员给腾不出手的老师打开更衣室的门,立刻从里面扑出来一阵阴凉的气息,犹如针叶和沼泽会散发的辛辣香气。杨奇华进去后看到有人在里面,季垚正转过身来看着他们,手里提着干净的长袖衫和作战服外套。他身上同样紧绷着黑色的潜水服,还没来得及换掉,架子上搭着湿淋淋的压载服。
“指挥官。”杨奇华朝季垚点点头,研究员则抬手行礼,然后走到一边去把头盔放进清洗机,解开身上的皮扣,卸掉氧气瓶。
季垚早上随科考队出艇,他们在大陆架上划出了一个椭圆形的活动区域,来回步行了20多公里,月亮升起之后才返回。他拉开柜子把干净的衣服挂在铁钩上,解开从肩上一直绑到腰际的皮带,再把捆在右边大腿上的武器一一取下。季垚有点累了,他没急着脱潜水服,找了一个空地坐下来休息。
研究员脸上喜气洋洋,从他进门开始季垚就看到他嘴角一直挂着笑。研究员把身上乱七八糟的器具都抛开后才觉得轻松起来,呼吸都变得顺畅了。更衣室里比外面凉爽不少,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室内沁凉的空气,像是在吸什么毒品。研究员打了一个寒噤,却觉得舒适感正慢慢从头皮渗入身体。
“今天收获颇丰。”季垚笑着说,他看着研究员把装满海水的箱子放在一个支撑板上,用来暂时储存样本的盒子几乎每个格子里都装着东西。
杨奇华把护目镜从头上拿下来,他的额头和眼眶周围留着一圈红色的压痕,大概是他把护目镜的固定带拉得太紧了。老教授还没把潜水服脱掉,就首先抽出眼镜架在鼻梁上,扶着水箱弯下腰,打亮手电筒往里照,这样能让他把里面的鱼看得清楚些。季垚也走到他身边去,研究员给他让了一个位置,伸手指给他看,说:“这是最后一箱样本,之前收集的二十多箱样本已经送进储藏室里保存起来了。我们捕捉了几条细纹蝴蝶鱼,其他还有些没见过的新鱼。”
研究员告诉他这是棘鳞蛇鲭,那是大海百合,甚至还有生活在早期泥盆世的甲胄鱼,现在竟然捕到了活体。对于一些奇形怪状、长着膨大下颚骨和突出牙齿的小鱼,研究员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只好粗略地描述一遍,说:“它的名字要等到我在实验室里把它们解剖之后才能断定了。”
“确实。”杨奇华在这时说话了,但他不是在和研究员对话,“这里包罗万象,存有进化史中所有的生物,一网下去能捞到三叶虫,也能捞到裂口鲨。我敢说在这么多活体面前,那些化石、复原图、想象图通通都得被丢进垃圾桶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生物能在统一的气候环境中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