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办个时辰,她就喝得满脸通红。她一开始掷到的是两点,是“羽士”,但还没走到终点,已经输光了所有筹码,求助地看向玉如意。
“这可不兴借钱的哦。”小桃红说。
玉如意道:“三爷的人,值得破规矩。”拢了一堆筹码给方子初。
可方子初手气实在是差,不过几圈又输得兜干底净,掷下骰子,又走到了罚处。
“哟,唱个小曲儿!”怀春惊喜得叫道。
“咱还没听过女学生唱小曲呢,今日可要长见识了。”
方子初咬住下嘴唇,“我……”她一向是最守规矩的人,刚才借筹码已经破坏了规矩。虽然面上烧着,但还是勇敢地开了口:
“我俩划着船采红菱……采红菱,得儿呀郎有意,得儿呀妹有情,就好像两角菱……也是同日生啊……”
她用的苏扬话,但天生的五音不全,所以听起来有两分滑稽。
女招待们笑着掩口,玉如意连忙真诚捧场:“唱得真好,真好!”
女人们沉浸在文雅的江南腔调里,男人们这边则战得正酣。
“梭哈”是一种很刺激的游戏,因为底牌无人知晓,未知犹如死亡一样,令人恐慌,却也放大了人的本能。
屋子里不同其他赌室那样乌烟瘴气,因为肖凉厌恶别人吸烟,但嗜酒,每个男人桌上都放着酒杯,赌注不仅是钱,输了的还要罚酒。 “红桃。”二团长是这轮的庄家,先明牌。k点数是纸牌中最大,若别人的明牌加底牌构不成对子,他便赢了,所以得意起来。
一番明牌后,肖凉的点数最小,是黑桃3。
他的手下知道他并不吃恭维拍马这一套,所以打起牌来互不相让,也没有费尽心机帮上峰出老千的事儿。
大家都很自然地跟注,肖凉也不示弱,尽管每轮明牌都点数较小。
五轮下来,赌注越加越大,债台越垒越高,男人们的血液渐渐沸腾起来,连陈焕生这样冷静的人都张大了瞳孔。
最后到了揭示底牌的时间,肖凉突然问:“你们说,江如海最大的底牌是什么?”
李晋和二团长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打个牌也能扯到这里。剩下三人则各自沉吟着,表情很精彩。
“他不就是有个好靠山吗?”李晋说,他以前在江府的厨房里打过杂,那时江老爷子还在世。
“江撼岳谁啊,北洋的‘五虎将’,已故老总统最信任的部下,如今‘太上皇’关芝泉的拜把子兄弟!”二团长在北洋系统中混的时间更长。
陈焕生觉得好笑,悠哉地摇头:“非也非也,《史记》里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子荣耀,儿子就能一直荣耀吗?”
“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林隽道,“无论做什么事都缺不了钱,江如海手下那么多兵,要是有一天连饷都发不出来,谁还听命于他呢?”
“断掉他的财路!”水蛇激动道,“他不就靠着卖烟土,还有那个叫什么红粉佳人的,谁知道哪天又弄个更丧尽天良的东西出来!”
陈焕生正在观察肖凉,看他对这些说法都不甚在意的样子,于是清了嗓子开口道:“断财路这个说法倒是靠谱点,但这只是明面的路。江如海现在有三条‘大动脉’。”“动脉”这种说法是现代解剖医学里才有的,也只有他这种高知学堂出身的才能说出来。
“一条是汉阳军工厂,钱不离枪,枪不离钱。一条是京汉铁路,一旦打起仗来,靠此运输军队,另外,军费中有一半收入都来自铁路。还有最后一条,便是运输烟土毒货的江上航线。”
陈焕生说到激动处,站起来在深红印花地毯上来回踱步。
肖凉握着酒杯,摇了摇里面的威士忌,冰块泠泠作响:“切断一个人所有的路还不够。你们知道是什么能让一个人自掘坟墓吗?”
几人面面相觑,不解地看着他,现在的肖凉说话也是开始有点云里雾里了。
“是秘密。”肖凉突然笑了,那笑容显得凄凉,“人不能把任何东西带进坟墓,除了秘密。”
他继续说:“江如海有两个秘密。一个就是他那些花里胡哨的烟土,从‘欢喜丸’到‘红粉佳人’……”
“是有人在背后给他研究这些?”林隽紧着问。
“一个非常懂化学,而且在这方面极有天分的人。”陈焕生更了解。
肖凉道:“一个对江如海来说,价值巨大的人。一个连他都舍不得杀死的人。”
“明白了。找到这小子,把他连着江如海的秘密,连根一拔就妥了”,李晋问,“另一个秘密呢?”
肖凉没说话,晃了晃手中的扑克牌示意继续,最抓人心的“亮底牌环节”终于到了。
林隽兴致勃勃地看向大家,他的底牌是方片k,之前k的其他花色都出完了,没有人比他更大了。
他正伸开双手去捞那些赌注筹码,一张纸牌从肖凉那里飞过来。
是红通通的,大王。
众人都呆住了。梭哈的规矩,一开始要把大小王剔除,它们不算点数。
“谁洗的牌?”
二团长在几人的锋利目光下,说话都迟疑起来:“不、不对啊,我记得我当时把大王和小王都拿出来了啊。” “三哥,你不带耍赖的!你怎么能自己出老千了呢?”林隽哭笑不得,“不算不算!”
肖凉一脸无辜:“怎么不算?这张牌是不是上了牌桌?大王是不是比k大?”
“你不讲道理!坏规矩啊肖老三,罚十杯!”李晋拍着桌子笑出泪来。
肖凉豪爽地连干威士忌,心里道:“另一个秘密,就是我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