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科举] 第13节(2 / 2)

    这一日虽然不需要熬夜,可柳贺依然留在学堂里,学习制艺中的承题与起讲,研读前人的时文。

    丁显选了王鳌的文章,柳贺就去书堂找王鳌的书看,王鳌官做得大,正德时期官至内阁首辅,文章集注也多,有时文、纪闻、地方志和日记,内容也很庞杂,连墓志铭和音律梦兆都有,放到现代,王鳌绝对是时间管理大师和斜杠青/中/老年。

    柳贺又遇上了施允,两人互不打扰,只看着各自的书,不过时日久了之后,两人也会推荐几册自己看过的好书给对方。

    柳贺书看得杂,他以为施允该是那种看正经书的老学究,结果对方推荐给他的书都挺有意思。

    看施允的表现,他应该也对柳贺推的书比较感兴趣。

    破题之法掌握之后,柳贺算是搞懂了八股中最难的一部分,再学后面的部分就要轻松一些了,他题破得越来越快,在学堂诸生中已经成为交卷最早的那一波。

    然而,交卷快这件事放在施允刘际可等人身上并不叫人意外,可放在柳贺身上,却有许多人不服了。

    先

    生不在时,众人读书、破题、写文章,有人找上柳贺:“柳贺,你家中有长辈在丁氏族学读过书么?”

    柳贺摇了摇头。

    “我却听说,前几年有弟子早早借了学堂的时文集,提前将题破好,叫人以为他才华横溢,在族学中享尽风光,可惜童生试的时候还是露了馅。”

    “与我何干?”柳贺轻声道。

    “我近日回家遇上了一位知己,他也是通济社学出身,名为杜景为,柳贺你可识得?”

    “杜景为杜兄与我说,你去岁才入通济社学,那时四书才读过两本,墨义时文一窍不通,一个去岁才学四书的人,破题如何能快于我等?”

    说话之人名为葛长理,入丁氏族学时排名第二十,为众人之最末。

    他破题也慢,原本有柳贺这个最后一位遮掩着,丁显并不会特别注意到他,可最近柳贺破题越来越快,反倒害他挨了先生几次教训。

    明明柳贺回回都请先生宽限,先生竟未曾批过他一次!

    葛长理越想越不舒服,加上回家一趟认识了杜景为,一听他说,葛长理更确定柳贺的破题必然是剿袭。

    “你想如何?”柳贺面色不变。

    “当场破题,若是你真能破出,我便服你,若是破不出,剿袭之人如何能留在丁氏族学?”葛长理这话义正辞严,学堂中不少人都站到了他这边。

    “我不答应。”柳贺瞥了葛长理一眼,“我为何要听你的?”

    “柳贺你是不敢了吧?你分明就是剿袭!”

    柳贺合上书,似笑非笑道:“我不与你比,我便是剿袭,剿袭之人不能留在丁氏族学,破不出我也是剿袭,也不能留在丁氏族学,我束脩已交,就连先生也未说什么,你开口剿袭闭口剿袭,你算老几?我要你服?”

    “有空在这里说我剿袭,不如先反省你自己,我去岁才读四书,入学时我排十七,你只排二十,你这么多年的书莫非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罢柳贺拱了拱手:“诸位同窗,我并无辱狗之意,各位家中如有养狗的,这里先道一句歉。”

    第19章 争辩

    “柳贺你……”葛长理没想到柳贺的嘴皮子竟然那么厉害,一句话说得他又羞又恼,连生吃了柳贺的心思都有了。

    柳贺平日里话并不多,在学堂中也只埋首读书,葛长理把他当成软柿子捏,谁知他今日竟被这软柿子反咬了一口。

    听着同窗们努力克制又遮不住的讥笑声,葛长理终于爆发了:“柳贺,我说的是你破题剿袭一事,与你我入学时排名无关,我只问你,你敢不敢对圣人发誓,你的破题皆是自己所作?”

    任凭葛长理情绪已在爆发的边缘,柳贺却只回了他四个字:“与你何干?”

    “我看你分明是不敢!”

    “那又与你何干?”

    这时,葛长理旁边一人出声道:“柳兄,大家都是同窗,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人名为马仲茂,乃是柳贺报考丁氏族学那日众人口中的才子之一,马仲茂长相斯文俊秀,为人又爽朗大方,在学堂诸生中很有口碑,但柳贺与他关系只是平平,平日并不常与他打交道。

    他一开口,众人的口风立刻就转了:“是啊,柳贺,葛兄也没有恶意的。”

    “葛兄会这般想也合理,只要柳贺你把剿袭的嫌疑消了不就行了?”

    “同窗之间有争论是常事,柳兄你非要扯到狗身上去,这不是故意侮辱人吗?”

    柳贺抬起头来,见众人均是一派浩然正气的模样,心下更是冷笑:“各位直到此刻也认为这只是同窗间的争论吗?”

    “葛长理一开口便想以剿袭定我的罪,还声称要将我赶出丁氏族学,若是背了这剿袭之名,我日后如何参加县试府试,如何凭借科举晋身?”

    “背了剿袭之名,我日后县试,谁敢与我保举?”

    “便纵是能参加科考三试及此后的乡试,考官们听说了剿袭之事,谁敢录我?”

    “太/祖开国以来,南北榜案掉落人头无数,弘治己未春闱案距今不过六十余载,竟有人称剿袭之词只是同窗间的争论,实在是可笑至极!”

    南北榜案说的是洪武三十年二月春闱,朱元璋以翰林学士刘三吾为会试主考,结果刘三吾录取的五十一名进士皆为南方人,这引起了北方士子的不满,朱元璋命人复核,但复核结果竟是刘三吾所录并无问题。

    朱元璋于是大怒,将诸位考官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自己做主录取了六十一位北方士子。

    这桩科举舞弊案实质上与考生的才学、能力无关,只是因为主考刘三吾没有领悟朱元璋的心思,仅从学问的角度录取考生,却没有考虑到朱元璋笼络北方士子的需要。

    而弘治十二年春闱案则是程敏政担任主考期间发生的事,也是整个大明朝最有名的科举弊案之一,主考程敏政被举报将考题泄露给考生,致程敏政致仕,此后郁郁而终,而涉及弊案的大才子唐伯虎也从此自绝于科考一途。

    柳贺这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虽然柳贺有扩大化的嫌疑,但剿袭之言往小了说便罢,往大了说,若真传入县尊、府尊耳中,柳贺日后的科举前途的确会受影响。

    柳贺冲马仲茂一拱手:“马兄为人如此大度,日后若有人诬你剿袭,还盼马兄得饶人处且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