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科举] 第116节(1 / 2)

清丈田亩后,张居正便要推行一条鞭法,以银代粮,以银代役,此法可以令百姓交税时免受损耗之苦。

    然而想法是好的,真正付诸实行时,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张居正在各地均推行一条鞭法,然而田亩肥瘦不同,年景不同,江南水乡的土地与贫瘠之地的田亩如何能做对比?

    除此之外,便是火耗的问题。

    一条鞭法以银代一切,然而银子也非地里长出来的,而是官府铸造的,熔铸过程中碎银有损耗,原本损半钱的,官府却说损一钱、损两钱,其中的亏损自然也是由百姓来填补。

    除此之外,以粮应税时,无论谷贱谷贵,官府只要数量收够便足以,而推行一条鞭法后,百姓须在征税截止前将粮食兑换成银子,粮食官府不收,当然改为粮商来收,商人便趁机压低粮价,在粮价低时收进,粮价高时卖出,他还不必担心百姓不卖,毕竟夏税秋粮到了时候必须得交。

    柳贺不必细想都能想出这等弊端,然而当官日久,他也明白,没有完美无缺的政策,若是任由田税败坏至此,朝廷收不上银子,百姓的日子也难过。

    封建王朝中,无论王室贵族如何,最苦的永远是百姓。

    所以这篇关于清丈田亩的文章,他须得谨慎再谨慎,比讲商业那篇谨慎数倍。

    柳贺心想,若是他的想法能够影响到张居正,能够给天下子民带来一点点微薄的益处,那他在这大明朝才有了生存的意义。

    他在大明朝生活了有十多个年头,这个时代朝局败坏、权贵豪横、为官者虚假浮躁,但不管如何,这就是他现在生存的朝代,他所见、所识的皆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百姓不是符号,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努力生活的人。

    柳贺不追求绝对的平等,在这样的朝代,平等一词根本不存在。

    他之所

    以努力读书,也是为了不做蝼蚁,爬得越高,他便越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柳贺觉得,无论如何,每个人都有追求生存权的机会,即便他处在这个社会的最低点,也要让他有饭吃,有衣穿。

    ……

    刘台之事了了,扬州府今年的府试也要开考,扬州府是江北大府,四县三州,规模远非镇江府可比,应考士子的规模也相当广大。

    作为府官,柳贺主导了府考的试题,考卷的批阅则有府学、各州县学的教授及训导等相助。

    柳贺当年考县试、府试时,就觉得考棚破得要命,府试是四月,天气暖些倒也罢了,考县试时着实冷得他不能抬手,再遇上下雨的时候,一边要护考卷,一边要想题目,其中苦处简直难以言说。

    他不是那种自己淋过雨就要把旁人的伞给撕了的人,因而在对府学进行修缮时,柳贺特意拨出银子,将府学、县学的考场都重修了一遍,又请府中士绅出钱,替府学及县学购了一批书。

    今年府考来临,柳贺手头也有一份本府士子中文章出众者的名单。

    各州、县童生的出色文章也摆在柳贺案头,柳贺收下之后并未敷衍,处理公事的间隙便读上一两篇,也很适宜打发时间。

    南直隶各府的科考实力都不弱,即便平均实力比不过浙江、江西这些科举强省,可单拎出来,各府的士子却都很拿得出手,柳贺看了数篇,都觉得这些士子的文章比他当年府试时还要强一些。

    “的确不错,除了个别文辞稍浮外,其余皆是好文章。”柳贺赞道,“再打磨一些时日,乡试也去得了。”

    “府台大人谬赞了。”

    文教之事柳贺一向关心,得了傅孟春相助后,柳贺将府学中那些不负责任的教官重换了一遍,别的他不敢夸,但扬州府官学的风气却是比以往强了许多。

    “士子们文章出色,足见你们用心。”柳贺道,“若是八月乡试本府有文章出众者,本府定请大宗师嘉奖你等。”

    “多谢府台大人。”

    乡试还有数月,然而扬州府中已经有“有识之士”把主意打到了柳贺这边——自嘉靖末时,应天乡试主考就由朝廷任命,几乎都是非南直隶籍的翰林官。

    通常来说,这些翰林官与地方上扯不上关系,翰林清贵,便是将地方上的官员都得罪个遍也无妨。

    偏偏今年扬州府的主官是柳贺这位翰林院出身的状元。

    事情就是这般巧。

    以往乡试之年,扬州府中有官员、士绅子弟赴考,即便想与主考官搭上关系都没有门路,今年不管何人来当这应天乡试的主考,他都应当是柳贺翰林院中的同僚。

    柳贺无语道:“这些人胆子还真不小。”

    “便由学生上门提醒一二吧。”顾为道,“这些人在扬州府中无法无天惯了,做事不知晓分寸。”

    “也好。”

    柳贺若是不当这扬州知府,谁给他递条子,他能直接抖出来曝光,可当了这主官,就知家丑不可外扬,即便他将条子抖出来,御史恐怕也会怀疑他和这些士绅们有勾结。

    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柳贺这知府干久了,他也算琢磨出了一点规律。

    在旁人看来,他此前在商事和田亩事上将府中士绅、盐商压制住了,这些人就不敢再犯?

    但事实是,这些人时时刻刻都在挑战柳贺为官的底线,正如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有句俗语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柳贺在磨府中的官吏与士绅,这些人又何尝不在磨砺他?

    对于一些事情,柳贺同样无计可施。

    “府试诸事均已准备妥当了吧?”柳贺询问刘同知。

    “已妥了。”

    刘同知今

    年八月便要退归,他一走,府同知的位置便要空出来,柳贺荣升知府后,他那个同知之位便没有再添人,大概因为是虚衔,但刘同知这同知却是实职。

    刘同知年纪大了,对于许多事情不争不抢,但做事还算得力,柳贺有他辅佐,府中杂事便不需烦扰,他还真不希望朝廷给他派一个处处掣肘的副手过来。

    当然,同知与知府官阶差一阶,官场上尊卑分明,相差一阶,知府便可以将同知轻松拿捏。

    如江都知县这样的位置,柳贺还能在吏部说得上话,但到了府同知一级,柳贺想干涉就难了,毕竟他自己一年多前也只是个府同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