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一夜,默契地当作没有这件事,但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他们共处一室整夜却没发生任何事,像是变质的调味料,维持着表面,内里却不断发酵,味道渐渐变得难以言喻。
程天没有怪她,但还是感受到她有意无意的疏离。
后来的某天,林雨盼突然在半夜打电话给他。
「救我……」
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哪,但他就是有办法找到她。
当程天赶到时,看见满地的图画纸,纸上满是一位少年模糊的侧脸,林雨盼紧紧抱着画满郑宇翔的素描本,蜷缩在角落里,目光没有焦距,像是被拋弃的小动物。
「林雨盼。」他蹲下身,伸出手试图碰触她。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缓缓抬起头。
「郑宇翔……?」
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那是程天第一次听清这个名字。
「你来了……」她露出安心的微笑,将手中的素描本丢到一旁,伸手拥抱住僵硬的身躯。「我的光。」
林雨盼身上没有酒味,只有很重的石墨和碳粉味,但她的意识却比当时更加不清醒。
程天调整了姿势,让她能更加舒服的靠在自己身上,顺手整理了她凌乱的发丝。
「怎么了?」他尽量将声音放柔,此时的她就和幼猫一样,惊不起一点吓。
她的脸与手都被染上了深深的黑,不知她画了多久,手指似乎筋疲力尽,止不住地抖动。
「我爸的女朋友,要变成别人的老婆了。」
「……」程天皱起眉,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没办法祝福,也没办法说出真相,甚至希望她结婚的对象不是那个人。」
「……她要嫁给谁?」
林雨盼凑近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一个程天完全没想过可能的对象。
难怪她会变成这样。
那个人被她当成很重要的亲人,也是带领她走出低潮期的贵人。
而命运,又让她再度做了选择。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对不对。」她用尽全力抱着他,彷彿力道稍微小了一些,他就会逃走。「你也会变吗?」
「……不会。」程天轻轻抚摸她的头,虽然被抓的很不舒服,但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一点,他便无所谓。
「会变的吧,都被我那样伤害过了……」她的声音渐渐变小,紧抓的力道随即放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雨盼,你看看我。」程天抬起她的下巴,见她通红又无神的双目,敛下心里的难受,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不会变的,我对你的心意,不会变的。」
所以,你能看看我吗?
林雨盼听他一遍又一遍的保证,听着他紊乱的心跳,慢慢回了神。
「……程天,对不起。」
「没事。」
身上还残留着些许温度,程天想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些馀温。
林雨盼懊恼的捶着头。
要改改这坏习惯啊,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找他?明明不想伤害他的啊。
明明不想去依赖任何人啊。
两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直到程天开口。
「你爸有发现吗?」
「……什么?」
「你爸有发现这件事吗?」
「没有。她本来就常常出国玩,有时一待就是几个月,我爸只当她又要出去玩了。」
其实林雨盼明白,自己的父亲没有那么笨,只是喜欢在爱情里装傻,对方爱玩就爱玩吧,只要还会回来就好。
但他肯定没想到,那个女人会大胆成这样。
「林雨盼。」
「嗯?」
「想哭就哭吧。」程天转过身背对她,摀住自己的双耳。「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很想笑出声,但从喉头涌上的酸涩感,如洪水猛兽向她袭来。
背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他知道她终究是有所顾忌。
没关係的,往后她脆弱的时刻,他都会在。
是替代品也好,心不在他身上也罢。
她需要他。
而他愿意被她需要。
这都是他自愿的。
摊开的素描本,满地的图画纸,那个少年才是她心中的人。
当他发现那无法掌握的风即将远离,却还是不甘心的伸出手想抓取。
即使从未拥有过,他也早已离不开。
将吹风机还给她,林雨盼顺手拨了拨程天凌乱又蓬松的发丝。
「可可亚放在桌上。」
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程天盯着林雨盼的双眸,忍不住蹙眉。
「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的女朋友怀孕了。」她淡淡地说道。
「然后?」
「不是我爸的孩子。」
「……」
那个女人结婚后不到一年,就回到父亲的身边,彷彿在玩过家家,她坦白了自己结婚又离婚的事,还说自己最爱的人终究还是她的父亲。
也许有些人就是这样,无法真正定下来。
而那个与她留着同样血脉的父亲,居然原谅了对方。
好像她的那些痛苦,都是场笑话。
「当年父母选择离婚,他们问我要跟着谁,我说谁能让我继续学画画,我就跟谁。」林雨盼摇晃手中的红酒杯,杯中的液体反射着光线,像是世间仅有的一颗宝石。「我妈一开始想带我走,然后我问她,是不是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从我爸身上拿到钱?她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脸被看破内心秘密的羞耻。」
彷彿在报復她不选择自己,交到那个新男友后,她急于摆脱这个家,又在失去后,回头想寻求庇护。
多么可笑啊。
程天喝了一口可可亚,凝视她沉浸在回忆中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