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5-5(2 / 2)

雨天里的晴空 夏雨晨 3149 字 6个月前

    「你还记得我的前妻吗?」

    「嗯?」听到声音,郑宇翔转头看向自家老闆。

    「你记得我和她为什么分开吗?」

    「我……」

    其实家咖啡厅,一开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本来就只是小本生意,也没有打算做大,但妻子的意外怀孕,打乱了计画。

    怀孕初期,她的体重就因为害喜而迅速下降,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魏廷恩不得不先关店休息,但天天都有人等在门口,让想乾脆将店面收起的魏廷恩进退两难。

    和妻子讨论过后,他们决定招个工读生,郑宇翔就是在那时加入的,他的动作勤快,时间也好配合,久而久之就成了店里的元老。

    后来加入林宇中和夏宇中,那时候他们的感情就已经濒临崩裂,直到再也挽救不回,他也跟着堕落。

    具体的情形郑宇翔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孩子似乎没保住,名义上的老闆娘也只有刚开幕时会偶尔露面,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慢慢变调,没多久魏廷恩就宣布他和妻子已经离婚的消息。

    「其实孩子是她自己选择不要的。」魏廷恩望着远方的浮云,不经意叹了口气。「她早就喜欢上别人了,要不是因为我有点钱,她早就离开了,虽然她没说,但我怀疑过那孩子或许根本就不是我的。」

    近十年的感情彷彿是场笑话。

    「……」

    郑宇翔不明白魏廷恩为什么要和自己说些,抿唇不语。

    「我的前妻,就是雨盼的继母。」他停顿了一下。「好像也不算,他们貌似没结婚。」

    听到这句话,郑宇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

    「我和雨盼,是在一场画展上认识的,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像失了灵魂似的,只剩躯壳在帮助她度过剩馀的生命,和我那长年饱受抑鬱症所苦的弟弟很像,我上前想搭话,发现她的手上以及袖口都沾满了顏料。」

    她在绘画中生存,没日没夜的挣扎,狼狈又毫无血色的肌肤,是魏廷恩对林雨盼的第一印象,她说那天是她久违见到阳光的日子。

    说来好笑,他的弟弟将一生都奉献给画作,却在死后才拥有姓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数的人都不记得这个人。

    知道弟弟的梦想就是能举行画展,明明好不容易就要实现了,他却在最后一刻取消,并选择安静无声的离开这个世界。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挖出他的作品,并重新选了场地,虽然延了一年,但总算是实现了这个心愿。

    人们在那个当下,讚叹他的作品,歌颂他的才华,折服于那一层层堆叠的色彩,又婉惜着往后再也无法看见崭新的生命。

    但那些一眼就能望见虚偽假掰的面孔,让魏廷恩只觉得想吐。

    开展的第一天他就后悔了。

    整个会场瀰漫着浓厚的寂寞感,弟弟的魂魄似乎紧跟着他,质问为什么要多管间事。

    唯有那个站在画前的女生,彷彿看透了画里的灵魂,用眼神在与之交流。

    「您不该举办这个画展的。」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从那空洞的双眼中,魏廷恩彷彿看见和弟弟最后一次对话后,他展露出的哀伤笑容。

    他说:「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

    他的自以为,无疑是在亲人身上又插了把刀。

    「他后悔了,后悔选择了画画这条路。」林雨盼盯着眼前的画作,名为感伤的情绪渐渐涌现。「到处都充斥着无声的悲悯。」

    看得太过透彻了,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生活在街道上的人类,这个画家俯瞰着的景色里,有太多难以言喻的色彩。

    他的作品中,有着类似莫内后期的朦胧风格,饱受空气污染的伦敦和巴黎,让人逐渐看不清真实。

    被囚禁在名为人类的躯壳中,这个人的灵魂,不该属于这里。

    「很独特的见解。」魏廷恩插在口袋中的手,不自觉收紧。

    透过这个女生,彷彿他的弟弟就站在面前。

    人是有天生气质的,他们太像了。

    她也深受不理解之苦吗?她也在挣扎着生存吗?

    林雨盼看穿了他的想法,露出无奈的微笑。「我只是沉浸在这些作品中,并没有你所以为的那种倾向。」她理了理衣服。「最近在准备参加比赛的作品,把自己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今天终于重见天日了。」

    她眼中的情绪收放自如,上一秒还在哀愁,下一秒又变得清澈透亮。

    魏廷恩有一瞬间失神,在那短暂的一瞬,他似乎明白他们口中所说的悟性。

    「其他人都在说,没能看见新的作品,是件很可惜的事,但你的体悟似乎不太一样。」

    「如果太痛苦,那也未尝不是件坏事,人总会不停面临选择,那是他的人生。」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却看得很明白。

    林雨盼环视整个会场,她很庆幸自己有走出来。

    那时的她正陷入作画的低潮期,闷在家中许久,虽然硬是画了一些作品出来,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来到这里后,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事。

    与其把自己关起来,不如让天空成为自己的房间。

    「不过,我想他不会怪罪的。」

    「什么?」

    「虽然后悔了,但画画这件事,他肯定是乐在其中的。」

    如同她沉浸在每个落笔的瞬间,期待每次超乎想像的成果。

    她的模样有些狼狈,宽大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袖口和手指都沾有各色顏料,刚刚还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在对话过后,她乾净的眼神将魏廷恩从那相似的身影中抽离。

    终究不同的两个人,这个女生是不会走向相同的道路的。

    魏廷恩和林雨盼就这样认识了,或许是潜意识里将她当成了妹妹,两人时常会相约去逛展览,喜欢到处旅游的他们,每次都不忘带礼物回来给对方。

    魏廷恩的厨艺很好,经常会做料理给她吃,后来她才知道他是旅行厨师,林雨盼在他的投餵下胖了两公斤,他就带她锻鍊身体,顺便让她学些简单的防身术。

    那时的林雨盼,还只是个青涩的大学生,偶尔会蹺课和朋友在街头间晃,创作着年轻人才懂的作品。

    她会在街头卖画,会接下一些装潢的小案子,会把自己关起来与外界隔绝几天,可能是欣赏一部值得回味的电影,可能是阅读一本经典文学作品,也可能是随意画画,把生活过得自在又充实。魏廷恩每次和林雨盼聊完天,心情总是很好,两人的感情也如他所愿,渐渐演变成兄妹情,只要看着她,就彷彿弟弟还在世一般。

    儘管知道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人,他还是打从心底相信,她是弟弟带到他身边来填补缺憾的人。

    然后他认识了程天,他从他身上看见了当年叛逆又固执的弟弟。

    他不似林雨盼那样擅长与人交流,程天坚持着被反对的摄影梦,家里断了他的所有金援,魏廷恩便利用自己的人脉,帮他接了不少案子,程天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朋友。

    许是年纪渐长,他时常以两人的长辈自居。

    后来,魏廷恩决定和未婚妻结婚,原先预计在巴黎定居,但在旅游时,他们爱上了这亲民的土地,加上那里是林雨盼和程天的故乡,便有了那间咖啡厅。

    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女生初次见面时的表情,总有些微妙的尷尬。

    从介绍她们认识的时候开始,林雨盼渐渐与他疏远,藏着不愿与他倾诉的心事。

    直到他们正式离婚,直到前妻回到纽约,直到程天不再帮忙隐瞒,魏廷恩才知道真相。

    扮演他的未婚妻的同时,她也在扮演林雨盼父亲的女朋友,甚至可能是更多人的女朋友。

    「我想在他们见到面的当下,雨盼是想和我说的,但她说过,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的表情,是她少见的放松与温和,在假的兄妹情与真正的父女情中,她选择了后者。」

    郑宇翔静静听完,只觉得这些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剧情,虚幻又不可思议。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已经放下了。」魏廷恩在等红灯的时候,又拿起一根菸,却没点燃。「雨盼对我而言,还是像妹妹一样,所以如果你伤害了她,我会狠狠揍你的。」

    「我才不会。」郑宇翔莫名觉得有点委屈,明明一直以来被欺负都是他啊。

    「雨盼的心思很细腻,但也习惯将事情积压在心里,和她在一起,会很辛苦的。」

    他可没忽略掉那几年总是跟在她身边的程天。

    明知是没有结果的感情,还是一头栽进去的他,很痛苦吧。

    但肯定,不后悔吧。

    魏廷恩透过后照镜,看着郑宇翔。「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他完全没有犹豫。「老闆,这么说,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我站在雨盼那边。」他说。「她喜欢谁,我就帮谁。」

    自己没能得到的幸福,起码要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吧。

    「顺便给你个忠告,雨盼的视线只会向前望,你要是继续停滞不前,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程天和她看的方向是一致的,所以才能陪伴在她身边这么久。

    郑宇翔低头不语,不知有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

    魏廷恩叼起那根未点燃的菸,浅浅的菸草味飘向鼻间,让他放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