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道:“可不正是闲人吗?妙就妙在闲这个上了,方沁廉既能趁机荐两个不痛不痒的先生过来投石问路,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直接安排赋闲的长子为皇上效劳,来这水师学堂当个总教习了!他可是还有个儿子在圣上身边,随时进言的,为兄长谋个闲职,那可不难。”
“这水师学堂,自然是要培养水师人才,授以水师官职的。方沁廉已有次子跟在今上身边,长子再来我们这里做水师总教习,胃口这么大,手伸这么长,也不看看自己吃得下不!”
===
布政司这边银款一拨,盛家老太爷又去探望了一回张家老太爷的病,很快谣言满天飞,都说张家也捐了,两边却也都只否认,但很快范家也派了人上门来,一则捐银十万两,二则下了帖子,邀请盛家三位少爷和靖国公许世子赏冬日兰花宴。
许莼自然以尚在孝期拒了,只让盛长洲带了两个弟弟去赴宴,回来笑道对方仿佛毫无芥蒂,也全然不提婚事的事了,只说些场面上的客气话,但客气了许多,比从前那不怎么看得上盛家的倨傲样子强多了。
最后唯有鲍家尚且还硬气顶着只捐了三千两,闽州大一些的商户陆陆续续都来认捐多则几万,少亦有数千,很快大门眼见修成,这日赵毓却轻车简从,跟着盛长洲过来,来探许莼的病。
许莼虽则病还未愈,但赵大人过来,自然连忙也起身换了衣裳见赵毓。
赵毓十分歉然:“听说世子舟车劳顿,有疾在身,原不该扰你养病的,但今日原是有件小事,我那里又耳目众多,只好贸然过来问问。”
许莼连连还礼笑道:“大人客气了,这些日子外祖家得了大人多加照拂,本该上门拜望,偏巧身子偶染风寒,加之尚在孝中,不祥之身,不敢冒犯大人。”
赵毓摇头叹道:“原是之前我们议的,圣旨当是说是兴办海事局,筹建水师学堂,但这般收的则大多只招水师人才了。我们之前合计着,却是想还要培养一些制船、天象、医科、地舆图说、船只驾驶、格致、化学等方面的人才,不拘于效劳朝廷水师,优秀者可授予官吏职务,其余的哪怕是能够在民间亦可进学。”
“而且不拘仅招闽州一地的学生,要全国各地有志于海事海务者,均可来投考,如此才是利国利民,为国储才。因此,我们原本希望将这学堂名称定为‘海事学堂’,如此一看便知此为专于海事,不拘于水师。”
许莼看向盛长洲道:“这不是极好吗?”这其实也是他之前和表哥说过的意思,水师不如海事,海事学堂,一看便知君主志在四海,看来赵毓大概也猜到了这是他的意思,今日特意来,难道是有变?
赵毓道:“然而今日去和布政使雷大人这边禀报进度之时,说道这学堂大门已修好,大人忽然雅兴大发,说要亲为学堂题一匾,然后竟然题了‘闽州水师学堂’六个大字。他为闽州之抚臣,父母官,他如此题字,前些日子又刚刚批了十万银子给海事局,我竟无法推辞,只能领了这字幅出来。”
他满脸颓色,许莼想了想道:“大人平日和我表哥商讨这学堂兴办规划,想来不如何遮掩,大人又是从京里来,服侍的大多是这边地方官吏、差官,因此其实雷大人早就知道你们想要命名为海事学堂了吧,这是故意的。”
赵毓道:“确实如此,这大门才修好,哪里就到题词这一步了,因此今日我领了这横幅出来,便已知道身边定是有人泄了我们平日所规划,也怪我们未将这些事当成密事,料不到有此所失。”
许莼道:“大人为钦差,可专折呈天听,何不只做没接到雷大人这横额,急就一密折命人送进京呈御览,请皇上为学堂题词?”
赵毓一愣:“陛下轻易不题词,再则我虽为钦差,这专折送入京中,仍然绕不开内阁,内阁首辅欧阳慎大人与雷大人为同乡,一贯同气连枝的,恐怕已打过招呼了,未必能有用,反倒要得罪了欧阳大人和雷大人,后边海事局筹办还要多有仰仗雷大人,这学堂也才开了个头,这般行事只怕多有不妥。”
许莼诧异:“从提督太监夏纨配合大人开始,赵大人早就得罪雷大人了,也不差这一个折子了。不过要婉转的话,我倒有个法子。大人可命人将折子送去京中武英侯府,请方子兴大人转呈御览,方大人每日侍君,定能直达天听的,便是皇上不题字,也无人知晓,这般也谈不上得罪了。”
赵毓一惊,想到武英侯先捐了第一笔银子,倒有些信这位靖国公世子与武英侯兄弟交好,想了想道:“也罢,我试试吧。”他拱手笑着对许莼道:“久闻世子聪慧通达,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真少年英才。”
许莼微微一笑:“仆在京城,也一直听说赵大人是一等一的能吏干员,简在帝心,这才得了陛下差遣,来闽州办这样的大事,佩服佩服。”
这一说却实在搔到了赵毓心中得意之处,面上神采焕然,拱手笑道:“是陛下圣明,我本已罢官在家侯罪,没想到得陛下亲自提拔使用,正是时时感激涕零,无一日不念君恩圣明,少不得殚精竭虑,将这一桩差使办好,还要靠世子、靠盛家多多指教了。”
======
京城岁羽殿。
殿内安息香幽幽散发着闲静地香气。
谢翊正与武英侯方子静对弈,方子静微微侧坐在榻下下子,眼观鼻鼻观心下了一子。他一身紫色袍服,衣襟严整,身姿笔挺,与南洋那不羁闲雅名士全无一丝相同之处,与京里那些贵族一般,雍容正经,却并不醒目。
谢翊放了一子笑道:“武英侯这棋下得锐气全无,老气横秋的,着实有些过于求稳了。”
方子静面色唇色都带了些苍白病容,低声笑道:“陛下棋力雄健,弈法精湛,十面埋伏,处处威慑,臣不得不勉力应对,求稳为上,不敢冒进。”
谢翊含笑接了茶杯喝了口茶问方子静:“想来卿家这是快要做父亲了,棋路才如此老成持重,闻说和顺公主有喜了,实是大喜,不知几个月了?怀相可好?可要御医看看?”
方子静道:“公主喜酸胸闷,只是有些猜测,尚未足一月之期,子兴鲁莽,便在君前口无遮拦,臣于子嗣上艰难,恐怕到时只是空欢喜一场,因此并未宣扬。”
谢翊微微点头,宽慰他道:“卿家不必太过介怀,朕看方家是有福之家,卿亦是有些晚运在身上,必定是顺顺利利的。”
方子静一大早进宫,心中早已过了无数转若是皇上问起南洋之事,当如何回话。然而这位陛下只是下棋,再问公主孕事,这时候忽然说到晚运上,似乎意有所指,他少不得打叠起精神来,他少年领军,遇见凶险情况不知凡几,然而都不如面对眼前这一位陛下给他的压力大。
他殚精竭虑,正思虑揣测着下一步皇帝该会如何问,只恭敬道:“臣谢陛下吉言,有陛下隆恩庇佑,想来定能顺顺利利。”
谢翊道:“子兴在朕面前很不拘礼,你却又太过拘谨了些。”
方子静道:“子兴有幸能自幼伴君随龙,陛下念旧情,臣等全家感佩,更不敢因陛下隆恩,则忘了为臣子的本分。”
谢翊似笑非笑,将茶杯递给一旁的内侍,抬眼却看到苏槐捧着明黄匣子,便问道:“哪里送的折子?怎不送内阁?”
苏槐道:“是方子兴大人送进来的,说是赵毓钦差送来的兴办学堂的回事折子。”
谢翊怔了怔,看了眼方子静,方子静面色微微变了,自然也是想起了赵毓不是去兴建水师学堂去了吗?子兴为什么要帮赵毓递折子?
谢翊放了茶杯,取了那折子略略看了看,忽然失笑:“好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
他将折子递给了方子静:“武英侯看看吧。”
方子静接过那折子看完,有些茫然道:“赵大人这是求陛下为海事学堂题匾,陛下要允吗?”
谢翊微微一笑:“我倒是才接了个密报,闽州布政使雷鸣本已为这水师学堂题了‘闽州水师学堂’的字,赵毓现在又上折子,请朕为海事学堂题匾。”
他意味深长看着武英侯:“闽州水师学堂和海事学堂,方卿家觉得哪一个更好?”
方子静谨慎回道:“闽州水师学堂,看着仅面向闽州招生,且面向水师。不若海事学堂,可面向全国收取考生,命名海事,格局亦更大。”
赵毓这是和布政使雷鸣意见不合了,又不敢杠上布政使,只能辗转求助君上,但找到方子兴这个门路,恐怕是许莼在背后指点了,这少年精灵古怪,难怪刚才皇上忽然冒出来个乱拳打死老师傅,这是在说许世子?
谢翊笑了声:“武英侯果然有学问,所言有理。那便依卿所言,朕便赏了这个体面为海事学堂题个匾吧。”
方子静有些懵,这体面不是赏给赵毓的吗?要不就是靖国公府、或是盛家的,为何说是赏给自己?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往自己兄弟两人身上扣来的不祥之感,方子静慎重回话:“陛下圣明,臣偶然提议罢了,这是沿海一带民众得沐天恩,福泽万民。”
谢翊笑道:“朕前日才听说武英侯带头义助,为海事学堂捐银十二万两,又捐助海船、火炮、海图等书册三十多册,实在是慷慨高义,如今不如再为这还海事学堂命名题联,更是美事一桩了。”
方子静脑子一懵,忘了君前礼仪,忍不住抬眼看向了皇帝,只看到一贯冷面的天子满目戏谑,唇边那幸灾乐祸的笑意几乎要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