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珊瑚陡然抬了头,顾不得礼仪,看向谢翊,茫然道:“封后?”
谢翊对着她微微一笑:“朕中宫久虚,靖国公许氏为开国贵勋,门著勋庸,诗礼传家,朕欲封靖国公许氏子为后。”
盛珊瑚茫然道:“皇上,靖国公府中两位女儿待字闺中,皇上是要定哪一位?只恐她们尚且年幼,恐难担国母之重任。”
盛同屿急忙朝她使着眼色,盛珊瑚已被这个消息打得懵然,谢翊却只微笑看着盛夫人:“国公夫人,朕说的是许氏子。”
盛同屿已出席跪下道:“禀皇上,册立男皇后惊世骇俗,许世子尚且年少,恐难承世间非议,且六尺男儿,当立庙堂,战沙场,如何入宫侍君?来日他又将如何立身于朝臣之中。陛下圣明,何必史书留瑕,还请三思。”盛家三兄弟亦都出列跟随着父亲跪了下去。
盛珊瑚嘴唇微微颤着,忽然面色唰的变白了:“许氏子?陛下说的是……许莼?”她忽然身体晃了晃,出席深深拜服下去:“皇上!皇上饶了他吧!他还小,只贪一时之欢,他不知道世人口舌如刀,后人千古唾骂,请皇上饶了他吧!他天真单纯,受不住世人唾骂的,皇上要逼死他的。”
她泪水流了满脸,已瞬间明白天子亲自来加冠之意,她浑身害怕得簌簌发抖起来。
谢翊亲自起身下来扶起盛夫人,一边命苏槐扶起盛同屿等人:“都平身吧,倒把夫人吓坏了。朕是那等不顾惜幼鳞的人吗?朕比谁都还要爱惜他。”
一旁内侍上前扶着盛家人回座,盛珊瑚面色青白,泪水不停落下,看向谢翊眼圈发红,谢翊温声道:“正为爱重幼鳞,朕才要金册玉宝,谒庙合卺,上告天地,下祭祖宗。皇室金册,他日史书,朕之梓童,为靖国公府许氏,他日正儿八经的与朕同陵。”
盛珊瑚低声道:“皇上富有四海,乾纲独断,无人敢指摘陛下,幼鳞却要承受天下讥毁,这样天大的福气,我儿受不起。”语声竟是带了几分怒意。
盛同屿只替妹妹捏了一把汗,只面上稍稍应了,实在不行回去立刻带了幼鳞出海去,何必当面触怒皇上?连忙道:“国公夫人只是心爱儿子,惊吓过度,一时失态,求皇上恕罪。”
谢翊并未生气,只含笑道:“朕猜,盛家舅爷是不是心中也想着先当面敷衍朕过去,回去一条船出海去的想法。”
盛同屿语塞,谢翊慢慢道:“朕与许莼相知相爱,亦给过许莼离开的机会。但他不肯,帝皇之爱,确实非福,他既不惧,朕也不当负他。但朕既爱他,岂肯让他受天下讥毁?幼鳞天生美质,朕亦要待他长成良材,为国之栋梁,更不会将他拘于后宫内。诸位可尽管放心。”
盛同屿道:“陛下圣明,想来陛下已有周全之法?”
谢翊道:“镇国公许安林二十年前,生下一对龙凤胎,因着女儿生下病弱,求医难治。便转托国公夫人外家盛氏,将女儿送往海外求治神医,二十年来终于康愈。此次亦随舅父进京归府,亦为兄长庆贺加冠。朕与武英侯到府上庆贺,恰巧遇见,见其德才兼备,容色过人,品格贵重,思中宫虚悬已久,便封为后。”
盛同屿面上微微缓和了些,盛珊瑚却道:“既封为皇后,入宫后总要主持内宫,如何见内外命妇?”
谢翊道:“太后病重,皇后仁孝非常,进宫后便亲奉太后病榻侧,日夜祷告,无暇顾及宫务。一应宫礼,均由女官传递——朕内宫空虚已久,并未耽误国事,亲蚕礼等节庆祭祀,亦有宗室王妃主持,不须担忧。”
盛珊瑚面上犹有犹豫:“子嗣当如何计?”
谢翊道:“宗室择优,记入皇后名下为嫡子。”
盛珊瑚继续追问:“幼鳞之官途呢?”
谢翊毫不犹豫:“一字并肩王,朕等他建功立业。”
盛珊瑚道:“日久天长,总有人疑心。”
谢翊森然道:“疑心,便也只能疑心了。谁敢胡言乱语朕内闱之事?”
盛珊瑚却并不让步:“请皇上容妾等深思熟虑。”
谢翊微微一笑:“都说了今日本是商议,并非下旨。许安林出孝还要一年,中秋后幼鳞也要赴任,便是定了下来,问名请期等六礼走下来,也还要一年,盛夫人不必担忧。”
“但,靖国公昏庸,此事不必与他说。而幼鳞这边,也还请诸位先不必说了,他终究有些面嫩,若是知道你们都知道了,恐怕要怪朕不打招呼。他如今要赴任了,朕只希望他专注于此,不必拿这等小事烦扰他。”
“若是实在不愿,朕亦能退步,什么时候你们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办便是了。”
盛珊瑚抬眼看向皇帝,皇帝原来如此年轻,姿容威仪,胜过她平日见过的京里的所有贵公子。
原来如此,那莫名其妙的诰命,盛家皇商的恩典,靖国公府两房纷争被一道密旨给断清,亲自加冠,原来都为着这一日。
她的儿子……原来喜欢上的,是这样了不得的男子。
第117章 月圆
许莼睡得迷迷糊糊间, 感觉到有人在摸着他的头发,他忽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看到谢翊正坐在他身侧, 凝神想着什么, 睫毛垂下,灯影摇曳, 显得他神情有些忧郁。
许莼立刻清醒了过来,坐了起来,握着谢翊手臂:“九哥什么时候来的?我睡着了……让九哥久等了。”
谢翊看着许莼面上尚且带着红晕, 灯下看着十分动人, 伸手执了他的手道:“若是还困, 咱们且就安寝了吧, 今日你也累了吧?”
许莼却振奋道:“说好了今夜去船上游湖观灯的!且我还想知道今日裕王之事后事如何了!”
谢翊忍俊不禁,扶了他起身道:“好,那起来我们去游船赏月去。”
谢翊也起身换了一身便服, 便携了许莼的手出来,两人从后山出来,往春明湖边走去, 那里早已备好了一座楼船。两人登船后,楼船便动了, 缓缓驶向春明湖心。
水波荡漾,二人站在楼船高处, 看河岸两畔灯棚戏棚无数, 映照水中, 璀璨光明。丝竹声穿林度水, 随风吹来, 令人神清气爽,耳目一新。
谢翊看风微微带了些凉意,转身从苏槐手里取了件薄氅,为许莼披上。
许莼拉了衣带,想起来对谢翊道:“今日我和表哥去街上走了走,还看到秀喜班扎的戏棚子,已演起来了,叫好声很多,十分热闹,应当赚了不少打赏的银子。他们班主在台边看着,看到我还要过来给我拜谢,我连忙赏了他银子走了。”
谢翊道:“嗯,过几日刑部会传他们去做证人口供的。”
许莼好奇道:“所以您怎么审的裕王呢?他辈分这么高,如今在哪里?我没听到风声。”
谢翊微笑:“当日顺王谋逆被朕赐死,这么大的事你也没听到风声吧。越大的事,传言越少。”
许莼想起了谢翡,想来那个骄傲的王世子,也被伤得不轻吧。
谢翊继续道:“宗正亲王,辈分确实高。朕今日在皇庙让三法司审的裕王。祖宗面前,亡魂灵前,且看他如何。果然没撑过三句话,就被李梅崖骂得痛哭流涕,据说后来吐血晕过去了,只能派了御医去救治。李梅崖骂人还是那么好使。”
许莼:“……”怎么忽然觉得李梅崖有点可怜。他笑道:“皇上原来是觉得他骂人好使,才一直用他?”
谢翊道:“那是自然,他想做孤臣,朕成全他,但是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朕用他做什么。所以每次朕稍微露点意思,他就先冲上去骂了,衬托之下朕就显得仁慈多了,若没他,朕亲自去骂臣子就未免没了圣人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