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津港市舶司的属官尽皆吃了一惊,都知道这位小公爷年轻,但看这面貌何止是年轻?简直仍似未及冠的少年,更兼这样貌竟不是一般的出色。看他目似朗星,唇红齿白,未语先笑,竟是如此风流人物。
董宪连忙带了人上前行礼:“属下等见过许大人,许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还请署内上香行礼,待属下等一一拜见。”
许莼含笑拱手团团作揖:“劳列位同僚久侯,许某初来乍到,还要劳烦列位关照。”
董宪听他声音极清朗,姿态谦虚,又极年少,心已略微放了下来,一边迎着许莼进入了市舶司公署的仪门内,这里已陈设了牲醴致祭土地神。
一旁徐廷杰捧了香过来奉与许莼,许莼拈香向着神位行了一拜礼,众人又导引着他从中道往前进了提举司衙门正堂上,那里中堂已提前设了香案,这是新主官上任,要叩谢天恩。
许莼率着属官对着京城方向,望阙行了五拜三叩首礼,礼毕后又引着中堂公座主位上坐下,市舶司属官前来,按着官阶职务由低到高,一一拜见。
先是八名衙役,由班头刘贵领着上前,行两拜礼,许莼坐着受了礼。
接着是主簿张皓、录事刘素上来拜见,这两人都有四十多岁了,主要负责印章、抄目、公文、簿籍等文书工作,亦是无品级的吏官,都是津海本地士绅出身。许莼仍然坐着,拱手答了礼。
接下来是知事廖士明,三十五岁,从八品,平日主要负责市舶司的往来津港船只征税证明和通商文书、勘合文册等方面的审核;吏目刘斌,从九品,二十八岁,负责市舶司的一应账簿记录往来。
两人都是同进士出身,上来拜见,各自介绍,许莼含笑起身拱手答礼。
之后便是副提举董宪、徐廷杰二人上前行二拜礼,这两人都是从六品,许莼起身离席,躬身答礼,态度十分谦虚。行了礼后又问了董宪、徐廷杰的家乡在哪里,哪一年科举选的官,面容始终温和带笑,举止大方。
待到两边叙礼后,许莼便依着惯例诫勉晓谕职官:“朝廷设市舶司,是为掌海外贸易事宜,兴利致富,充实国库,结好外藩。许某不敏,忝兹重任,今后尚赖众位僚属匡扶襄助。凡有利弊兴革之举,许某等当共竭力为之,鞠躬尽瘁,尽忠职守,上不辜君恩,下不负黎民。”
谕毕,廖知事捧了新官到任文书过来,张主簿捧着官印过来,许莼提了笔在文书上签字,接过官印盖了印。
如此一番面见礼便完成,众人气氛一宽,许莼先道:“今日许某初来乍到,列位同僚辛苦了,某备下了一些见面礼,一会儿烦劳廖知事替我分送一下各位,稍后与我这位姜师爷联系即可。”
他微微侧身,将身后的姜梅介绍给大家道:“这位姜梅姜先生,乃是随许某赴任的师爷,今后一应文书之事,需要传递给我的,只管交由姜先生通传即可。”
姜梅上前落落大方行礼道:“见过诸位大人,但有驱使,只管吩咐姜某。”
董宪笑问:“姜先生听口音似是岭南人士?”
姜梅笑道:“正是番禺人士,仆曾在平南市舶司任过几年书办,略通些贸易之事,得蒙大人提拔随从,今后还多指教。”
董宪与徐廷杰不由自主对视了下,笑着攀谈了几句后,董宪对许莼道:“大人既就任,明日再呈报须知事目及尚未完成的文书,呈报给您签字。如今是否由下官为您导引,走一走参观这市舶司衙门吧?参观后在后衙花园,下官们已设了一席接风宴,为大人接风。”
许莼笑着道:“甚好,劳烦董大人了。”
董宪在前引导着许莼一路介绍一路往后走着:“咱这市舶司衙门,对面街是城隍庙,供的是周昭烈武成王,旁边是城守营都司,还算安全。”
许莼笑道:“那还真得择吉日去城隍庙上上香拜一拜。”
董宪又道:“整座公署共建廨舍七十多间。前边是衙门办公的地方,正厅三间,走过这穿堂,后边还有中堂三间,主要是属员平日议事用的。这边两侧是书房六间,供属员办理文书、接待来客用。这边是东厢房、西厢房各三间,供日常库房、厨子、膳房等使用以及官员随从休憩,中间的便是后花园了。”
许莼看一路迤逦而行走到了后花园,沿着路两侧种着些许树木草花,园圃内设着太湖山石和鱼池,高低山石两侧摆着各色盆菊,秋日时节开得正盛,清水池内锦鲤游弋于莲叶侧。微微一笑:“这院子造景清幽秀丽、玲珑剔透,大有江南之风。”
董宪捋着须笑道:“许大人看来于这叠园造景上有些高见。”
许莼摇头笑了:“家父好此道,我略有涉猎罢了。”
说话着一行官员走在后花园里,见中间修着两层高阁。高阁上题着匾额“望洋兴叹”。高阁内已设下了宴席,上边台阁摆了圆桌是为上席,下边摆了数桌,供衙役、吏目及许莼带来的护卫等用餐。
众人引着许莼上了高阁,自高往下望,果然能望见市舶司全貌,董宪比划着给他看:“这边前街那边重檐的,是城隍庙。隔壁是城守营都司,这后头是提举宅、副提举宅、吏目宅。”
董宪笑着道:“还未请教许大人如今下榻哪里,这边提举宅多年空着,未曾有人入住,下官们立刻安排人修整着。”
许莼含笑道:“不着急,家人在城里赁了所宅院暂时落脚着,提举宅这边既然多年未修,想来得好好修整,明日让姜先生带着管家好生看一看如何修整好了,倒不必麻烦董大人了。”
董宪和徐廷杰一听这意思竟是真的还要住,有些诧异,董宪连忙指着给他看,一边笑道:“这提举宅是从前修的,有些浅窄简陋了,您看那边是客厅、中房各三间,耳房八间,这后头便是厨房了,也就三进的小宅子,属下们之前都十分担忧,不知许大人家眷是否住得下。”
许莼道:“无妨,我还未成婚,只带了几个丫鬟伺候着,三进足够了,不必担忧。”
董宪看了眼徐廷杰,徐廷杰小心笑道:“有件事要报告大人,因着这宅子空置久了,这提举宅后边本有一片小园子的。旁边城守营这边看着多年无人住着,围墙倒塌,多年下来便占了去,在那里修了校场、马厩。”
徐廷杰看了董宪神色,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大人若是入住,又有内眷,恐怕多有不便。恐怕还得等下官们先与城守营都司这边交涉交涉,重新圈了围墙才好,大人不若再等一等。”
许莼有些诧异,往徐廷杰指着的方向看了眼,果然看到那里一片空地上修着箭靶等物,旁边修着一大排马厩,确然占了后园,直接贴着后厢房建着,想来这味道也不大好。
许莼想了想道:“这提举宅可有契书?”
董宪道:“自然是有的,官方文契、图纸一应俱全。”
许莼便道:“城守营都司既然就在隔壁,我寻个日子投帖去拜谒下城守营的长官便是了。”
董宪苦笑了声:“许大人,城守营这边管事的不过是个九品的都统,就在隔壁。我们已是去交涉过数次,都置之不理,只说校场不够军士训练,既然无人住着,且先借着使。下官们也去找了津海卫的提督报告了此事,那提督为四品武将,官阶在我等之上,面上是应了说让他们立刻改了,但并无下文。我们文官与他们讲不通道理呀。”
许莼微一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那到底是住还是不住?
董宪和徐廷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摸不清楚这位许小公爷的脾性,心中大为纳罕,明明听说这位小公爷年岁轻,纨绔轻佻,不学无术。如何这一路进来,谈吐举止雍容里带着世家子弟的贵气,进退行礼应酬又像个积年的官员一般,虽则态度也和气,言语带笑,但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一时竟摸不出个深浅。
一时宴上觥筹交错,市舶司属官不多,席上大多是董宪和徐廷杰说着些闲话,又有姜梅凑趣,知事廖士明也说一些话,张主簿、刘录事都是本地人,也说些津海卫这边的轶事,如此宴罢。属官们又恭恭敬敬地送着许莼出来登车,这才算将今日这新官上任的仪式给完了。
许莼一上马车就拿了热巾子盖脸上,斜在软座上,姜梅陪着上了马车,笑着问:“大人觉得如何?”
许莼道:“整个市舶司都是董宪副提举做主,他不说话,没人说话,其他人都是看他眼色,徐廷杰看起来没什么城府。知事廖士明玲珑八面,但看得出做事严谨,吏目刘斌如此年轻,却沉默寡言,既然是负责账目的,少说话也算可靠。”
姜梅道:“那这提举宅的事……”
许莼道:“无非是想着我一任不过是三年,未必愿意为了这得罪城守营和津海提督。俗话说官不修衙,这修起来也要一大笔钱,多半是没人愿意的。”
“我看他们这些年其实也就是故意纵着对方占地的,那宅院我从楼上看了眼,里头厨房定然是他们公用着,房子院子里也多晒着些东西,恐怕是当成公用无主之地用了许多年了,我若住进去,他们副提举宅就在旁边,自然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