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砚都忍不住和祁峦私下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许多现银, 押运库银都不曾见过这许多。”
祁峦悄声道:“恐怕如今国库里都没这许多现银呢……正是刚刚又拨款给各州县的时候……我看户部尚书都愁容满面, 听说都不见人了。”一时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却见里头许莼已换了身鲜亮的绯袍玉冠, 腰间佩玉, 手中摇着一把扇子,扇子下的坠子正是前日买的玛瑙凤纹坠,俨然一个纨绔少年儿。盛长天和盛长云两兄弟也走了出来, 两人也都一身鲜亮袍服,三兄弟站一起真都英俊非凡,站在二门处等着马车过来。
许莼一边和盛长云说话:“也不知长洲表哥如今如何了, 好些日子不见他了。”
盛长云却并不理他,只道:“幼鳞, 听二哥一句,今日这事不行。长天只由着你胡闹, 我却不能看着你这般, 我就不信皇上能由着你亲涉险地?听我的话, 我和长天去就行了, 你还是留着。”
他恼怒瞪了眼盛长天, 这人是傻的吗?若是眼前这人有什么闪失,盛家天崩地裂!敢倒卖军火,这些人就是亡命之徒!早就被钱财迷了心了,怎能由着幼鳞去冒险?
盛长天无奈,长云没和长天出征过,哪里知道这人是不听劝的。更何况,许莼是他的上司,这是将令,他能不遵吗?横竖上边有皇上呢。
许莼只是笑嘻嘻:“二哥,都说我是福将,你要相信,换人不保险,那店主那日和我、九哥交谈了许久,对方如今肯定是如惊弓之鸟,不是我们去,他们定然逃了。”
盛长云还想要劝,却见二门那边定海和春溪已亲自护送着一辆垂珠银顶、天青重沿的马车过来,他忧心忡忡,心道平日自己虽然不上朝,但也算面圣过几次,这位皇上缜密细致,从无疏失,怎可能由着幼鳞这般任性?难道这是也被幼鳞给迷得失了智?
只见马车定了,旁边护卫将踏脚凳放好,许莼看了天色,正着急,也不等人掀车帘,自己直接掀了帘子便要上,结果才踏上脚踏,帘子揭开,却见里头赫然已坐了一人,定睛一看却是九哥穿着一身月白便袍,在里头微微笑着看着他。
盛长云盛长天已大礼拜了下去:“见过皇上!”
谢翊命他们道:“不必行大礼,朕是微服,不要惊动了地方。”
许莼脸色都变了,几步已进了车内,帘子垂下,盛长云盛长天面面相觑,只退远了,也不敢听他们在内说什么。
许莼坐到了谢翊身旁:“九哥您怎么出宫了?”
谢翊道:“我听说鱼上钩了,很是高兴,那日那店主本是我与你一同见到的,今日也当你我一起去交割买卖,如此对方才不会疑心。正好我也觉得宫中无趣,此事颇有兴头,正好闲着,便和卿也去看看罢。”
许莼急了:“不行!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为了钱都已没了廉耻忠义,连机枪都敢染指偷盗,可知已无法无天了,万一手里有炸药什么的,知道事发,玉石俱焚怎么办?九哥乃是九五之尊,身系万民,岂能轻涉险地!”
谢翊看着他不说话。
许莼被他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盯着,渐渐心虚起来,面也越来越热,头一低,小声道:“我知道九哥担忧我……但若是让人假扮,我是怕那店主看出不对来。”
谢翊道:“小事。”他微微扬声叫道:“定海,叫甲二、甲三出来。”
许莼诧异,见谢翊掀了车帘示意他看,却见另外又赶了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过来,从里头下来两人,竟都穿着他与九哥一般的衣裳,冠靴腰带,以及佩玉扇子,看着都很像。
两人遥遥对着这边行礼。
许莼惊讶地跳下了车,走过去看,就连站在屋檐下的盛长云和盛长天都很有些吃惊。
许莼走进了看他们,果然见他们面庞应是画了妆,粗粗一看很是厮像,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些许差异,但须得十分熟悉的人了,再问他们:“你们都是暗卫?”
两个都躬身道:“禀侯爷,都是暗卫。”
许莼听声音也像个七八分了,越发震惊,转头看谢翊走到他身后,惊叹道:“真是神乎其技!”
谢翊道:“甲二一贯在朕身旁伺候,观摩朕的言行举止,日日训练,以求一般无二,甲三是前几年才挑上来的,也到你身边伺候几年了,只是你没注意罢了。”
许莼:“……”
许莼看着他们道:“九哥的意思是让他们扮演我们去交货吗?”
谢翊知道他青年人好刺激,若是直接便替换了,恐怕他心中多少不爽快,便道:“交货的地方必定不在店里,他们也不敢露面,我与你先在店里与那店主交谈,验了银子,等上车后,便是他们出发去交货验货了。”
许莼道:“好,这样确实稳妥些。料想在京城店里,他们也不敢如何,必定也怕有诈,因此店里不敢做什么手脚。”
谢翊微微颔首。
两人果然一同上了马车,带着那五十万两白银的车子慢慢到了那日的古玩店中。
天色已全黑,他们一队马车被护卫护着,被引到了后院中,那店主已在门口迎候,上来看到他们两兄弟又是一起来的,再看那马车车辙极深,马也都是健马,虽然护卫比那日见到的又多了许多,但这可是五十万两白银啊!怎可不深重?他也不疑此,一时心中大定。
那日他们最后又派人来买走那对扇子,越发让他心里踏实,都说闽州南风最盛,这一双男子看着风仪非常,姿容过人,果然没看走眼,但这偏也证明了他们应当不是什么官府中人,果然是商贾纨绔之流,否则岂有不顾前程的。
之后打听得那胡同确实也是闽州的范姓商人所落脚,房子已置办了许多年了,这才放心传了信息,果然才过了几日,那边便传话,有货了,可以交接。
一想到做了这生意,他按规矩能拿一成的利润,那就是五万两啊,他心里火热,上前作揖道:“范兄,在下不辱使命,到底是弄到了货,然而对方谨慎,却是要先验银。”
许莼笑着还礼道:“老板真乃能耐人也,请验银吧,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那枪不对货,不好意思,银子我原样带回,同时你这店,恐怕也要给我点利息了,我兄弟俩也不是好戏耍的人。”
店主只是赔笑:“自然是,自然是!”
说完已有人上前去验了银子,花了不少时间回来,果然一一回报,五十万两白银,确实是真的,而且都是极好的成色。
店主心下越发大定,又作揖:“还请两位客人上车,我们去港口。”
许莼和谢翊对视一眼,知道果然是如此,必定是交割了银子,立刻上船,河海四通八达,必定也是军船,无人敢查,如此说来,这人在军中的职务,必定不低了。
一时两边作揖各自上车,出了店门,马车轧轧,那一边已经悄无声息的换了马车,暗卫们出去了。
这边谢翊和许莼却回了宫中,谢翊总算将许莼平安带回来,心中愉悦,面上不免透出了轻松来。
许莼看九哥如此,心虚之极,只能没话找话说,将今日盛长天和贺兰宝芝的事说了,低声道:“此事到底还是因为两家人,表哥以为是贺兰将军想要截些货,又是贺兰小姐千里带来的,留一些也正常,且也不涉及军械火炮,便大意了。而贺兰小姐那边又以为是我这边要留些货,因此也没在意。我表哥从前行商久了,见多了这样的官员,习以为常,又待下宽厚,而且此前多是些不重要的货对不上,因此疏忽了。”
谢翊道:“官员中确实多有此事,倒也不必太过自责。如今早发现了早点规矩起来才是好事。朕猜他们确实本来也不敢染指军火,还是你这五十万两白银,动了人心,让他们敢冒此大险。”
许莼道:“今日我能用五十万两打动他们,明日他国奸细也能如此,此风决不可再涨,我已和表哥说了,此案结案后,必定引以为戒,通令津海卫各营,若犯有此类的,退出赃银,又且认罪,则可从宽发落。”
谢翊道:“不必等结案,等都捉拿后,必定上下闻声惶恐不安,正是心虚之时,你此时便通令全军,可出首检举此不法事,都可重重有赏。然后才说自首并情愿退出赃银的,可从宽发落。这般他们担忧被检举举报,才会主动出首。这是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许莼道:“九哥果然圣明。”
谢翊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