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日许莼起身之时,头疼欲裂, 想起昨夜自己在九哥面前撒娇装痴的事,仍然历历在目, 越发只趴在床上不想起身, 谢翊有些担心摸了摸他额角:“哪里不舒服吗?”
许莼含含糊糊:“九哥……您先起, 我缓一缓……昨晚酒醉失仪了……九哥莫怪……”
谢翊笑了:“今日朝会本来已安排了事, 不好取消, 朕已命明日朝会取消了,今日散朝后,我们就去别庄歇着今日明日还有后日本来就是休沐,咱们能钓三天鱼。”
许莼伸手捂着脸羞愧欲死:“九哥,我昨夜醉了,说的胡话您不要放在心上。还请国事为重,我怎敢以私害公,我错了。”
谢翊看他仿佛要钻回被子里一般,人都不敢看他,一头昨晚替他擦过的长发松松披在光滑肩头,长腿无处安放只缩回了被内,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是在吃醋,心虚羞愧了。又只想笑,但仍是忍住了:
“无妨,是朕也想好好歇息了,卿卿不说,朕也想放松,只是朕不知道该去哪里放松。猎宫总要到秋日去行猎才好些。从前先皇们夏日都去行宫度夏,只有朕心疼银子,行宫那边的护卫兵丁、一应用度都裁撤了,每年基本不去,竟忘了白溪别业也不错。只是在京郊和卿卿歇息几日,有何不可?”
许莼这才将手放下来,双眼将信将疑:“真的?”
谢翊道:“卿卿与我同为一体,你的事就是朕的事,朕的事就是天下的事,天子无为而治,龙体安则天下安,自然该歇就歇了。”
许莼很快便被哄好了,喜滋滋道:“九哥说得是,我看九哥日日夜夜地操劳国事,如今又有内阁,又有军机大臣,九哥何必如此操劳呢。”
谢翊微笑,心道:无君之治,朕倒也该试试。
一时许莼欢欢喜喜起身换了衣裳,洗漱后与谢翊用了早膳,便也乘了马车一路到了东华门上朝。
今日早朝就热闹了,大理寺少卿贺知秋上了折子,将去庄家查案查抄的案情奏了,奏章里将庄家素行不法、为害地方,恣意逞威、鱼肉乡民的桩桩件件都一一上奏,又将其朋比作奸、潜通声气、互结党羽,逼杀朝廷命官,捏造谏书,污蔑君上、颠倒是非扰乱国政的大罪都如何审出实情,一一具奏。
朝堂哗然,之前只是道听途说,如今看贺知秋桩桩件件列得清清楚楚,皆有实据、口供、物证人证等皆在,而这用心之险恶又实在不得不令人动容。
谢翊不动声色只命庄之湛上朝当庭辨明。
庄之湛着一身素服素冠上朝,并未着官帽官袍,上来跪下也并不敢起身,只将当夜之事一一具奏。
他少年状元,面容俊美,此时含泪奏报,又声音清越如珠玉:“臣深受皇恩,寸功未立,日食国禄,未能报效,岂能贪图美誉,诬赖同僚,陷君上于不义?臣不敢挟私心而昧公道也,虽为长辈命,情愿为逆子,不敢做叛臣,情愿不孝,不敢不忠。庄氏以君之名声邀庄氏之清名,实为大不敬,臣亦无颜苟活于世上,请皇上赐死,以赎全族之罪!”
他深深拜下去,声如悲鹤泣唳。
朝上重臣皆动容,李梅崖站出来厉声道:“诋毁大臣、污蔑君上,颠倒是非、扰乱国政,此风断不可长,此等营私植党,鬼蜮伎俩,更是骇人听闻,臣请陛下以大逆之罪问罪庄氏,荡平士林猖狂浇薄、沽名钓誉、紊乱黑白之风!王法森严,天理昭彰,请陛下下旨!”
臣子们皆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欧阳慎才又站出来,将那慎刑仁慈的虚话套话又说了一遍。
谢翊看朝堂上静了下来,这才徐徐道:“庄氏一族,不思国恩,不念伊祖积累之德,居心妄诞、欺世盗名,王法森严,决难轻贷。然朕为天下主,以忠厚之道教天下,兴光明正大之道,亦不以言罪人。将案情着三法司议罪,首恶者斩立决,查抄家财,成年男丁发往边疆效力,妇孺不究,听其自便。”
一时朝廷众臣全都高呼万岁仁慈,便连庄之湛也含泪叩谢天恩。
谢翊却又道:“庄之湛自入朝为官以来,不思为国家任事出力,勤慎勉力,反恃才侮上,沽名钓誉、朋比为奸。屡屡辩言乱政、攻讦功臣,妄图把持言路,妄议朝政。此为你之家风不正,立身不公,存心卑污,方招致今日之祸事。如今念你幡然悔悟,能回心改过。临海侯又不计前嫌,于危难中施以援手。姑赦你死罪,惜你才华,当戴罪立功,然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罚俸三年,杖二十,静思己过,公正居心,若执意怙恶不悛,绝不再赦!”
庄之湛深深拜伏下去:“臣谢主隆恩。”
一时散了朝,许莼看庄之湛被殿上护卫拖下去行杖去了,知道九哥这是这口气从津海卫憋到现在才替自己出了,不由微微咂舌,想起两任状元都被九哥问责打过,还都是为了自己……这一次甚至还是贺知秋去查了庄家的案子,这两位状元如今待自己竟还甚厚,对九哥也是死心塌地地效忠——九哥的御人手段,实在还有太多自己要学的了。
他慢悠悠去军机处点了个卯,看方子静今日看他也没个好脸色只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了他几句,也不知是谁又惹了他。
司礼监那边过来道今日无什么重要奏折,请军机处列位大人各回衙门,今后也不必日日点卯,有大事司礼监会传列位大人议事。
如此军机处便散了,各位大人各回衙门,方子静也匆匆走了。
许莼一看天色,却想起自己早晨忙着上朝,只交代了春溪一声让去准备别庄,也不知道如何了,如今合该赶紧先自己骑马过去弄一番,还要回家去和父亲母亲报一声才好。
他连忙骑了马回了国公府,许安林一如既往不在,又是在外边逍遥,盛夫人也说是去了江南,据说那边正举办斗丝会,她赶过去打算采买些精品去了。
白回了国公府一场,他一个人越发自在,在国公府淘了一回,找了好吃的好玩的都一并带上马车,自己立刻出城,径往鹿角山白溪别业去了。
鹿角山仍然瀑布挂落弯角,山涧流落,满山树草青翠欲滴,泉石清峭,初夏清风荡漾,他纵马迎风而行,想着又要和九哥重温旧地,昔日甜蜜点点尽皆涌上心头,正是满怀喜悦。
一直纵马到了山下山门,却一路看到了禁卫驻跸,越往山门,则岗哨越多。很快方子兴迎了出来,看到他道:“你怎的一个人先来了?皇上呢?”
许莼看到他欣喜道:“子兴哥!皇上散朝后还有些事要议完才好出来,我挂心这边太久没来住了恐有些不妥帖,所以先过来看看。您不是才回京吗?怎的又出来当差了?太也辛苦了。”
方子兴反问道:“你说呢?庄家那事,皇上说庄之湛带了护卫去也不经用,结果我和贺知秋千里迢迢跑过去抄了一回家。才回京还没歇两日呢,又忽然听说要来别业休沐。还说走就走,我虽是有假,这里毕竟是宫外,还是你临海侯的府邸,我不出来看看,兄弟们哪敢冒犯你?到时候出了纰漏,可不是闹着玩。”
许莼满脸讨好上前道:“都是我之过,劳动大统领了。昨日我还和范牧村、贺知秋他们用晚餐,说起实在大大对不起您了,你大婚之时也没能参加,如今才回京,也未能和您一聚,反倒劳您为我的事奔忙。”
方子兴笑道:“罢了,不止是看皇命,也是看你面上了,若是旁个人,我才不去。这次抄庄家,抄了好些古书字画,皇上说让都充入九畴学府的藏书楼内。但又说你喜欢字画,再说这案子你也是苦主,本该给你些补偿,叫先拣了一些好的来给你挑挑,看你喜欢哪些就留下,便都留了也不妨。”
“我哪里懂这些?只让他们拿了单子来,本来想让我兄嫂看看,好在内子说她略懂些书画,便勾选了一些先调了来,刚才已命人都挂上了,今晚你自己好生挑挑吧。”
许莼道:“这几年在津海卫忙得和陀螺似的,日日和军械机器银钱俗务打交道,整个人都俗不可耐了,哪里有时间看画呢!多谢子兴哥,既然嫂子懂这些,何不问问她喜欢哪一幅,我便挑了给子兴哥,子兴哥也好给嫂子些惊喜。”
方子兴怔了怔:“这样不好吧,皇上知道了恐觉得我以公谋私。”
许莼道:“既是补偿我的,我转赠给你有何不可?就当补给您和嫂子的新婚礼,之前不好大张旗鼓,送的礼太过简薄了,如今再补上一份。”
方子兴想了想:“等我问问我哥。”
许莼:“……”他笑道:“武英公定不会反对的。”
两人边走边说话,一路入了别业内,果然看到四处戒备森严,龙骧卫、凤翔卫已全数接管了别业的保卫,已防卫得密不透风。
许莼行到自己的院子门口,自己的院子和九哥的院子正相对着,一边是“羡鱼”,一边是“隐鳞”,当日这字题了以后,自己吩咐人制了匾挂起来。却忙忙碌碌,无一日空闲,再没回来看过一眼。
忆当日初尝风月,湖边钓鱼,纵马穿林之时,还和九哥说那江海之愿,何曾想过今朝为名为利奔忙,终日不得闲。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谢翊(肃然):“今日有一桩极重要的事,应当昭告天下——” 许莼(面红过耳,细如蚊吟):“九哥……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 谢翊(一气呵成):“在晋江app书架的作者收藏,长按作者名,可以添加特别关注作者,今后作者开文就能收到通知了!”转头(仿佛听到什么):“幼鳞刚才说什么?” 许莼(面无表情):“……我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