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山坐在上首的宝座上,微微垂着头,陷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申平安再一次摇铃,道:“召请钟教主——”
屏风后的人抬起了头,清晰道:“本座在,尔等有何事找我?”
那声音比徐怀山本人的声音更高一些,透着一股威严的气势,与他平时以钟玉络的身份出现时的情形都不太一样。而是与众人记忆中钟教主的形象完全重合了的气场,带着一股骄傲、强悍、毋庸置疑的态度,就像一个女皇,让人不觉间就要无条件地服从于她。
朱剑屏一瞬间有些失神,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眼圈红了起来。
他实在是太想她了,隔着一层纱屏风,影影幢幢地看着她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段星海悄悄地拉了他一下,示意师叔别过去。朱剑屏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没再往前走,静静地凝望着她。
莲华殿中光芒幽微,透着一股森然的气氛。下阴十分消耗人的精神和体力,提问必须尽量简单直接。申平安道:“敢问钟教主为何总是出现在徐教主的身体里?”
钟玉络道:“他需要我。有些事他一个人扛不住,需要有人替他分担。”
申平安道:“您总是跟他共用一具身体,他承受不了,一直头疼。”
钟玉络道:“他头疼不是这个缘故。”
申平安道:“那是什么缘故?”
钟玉络没有回答,却一手扶着额头,仿佛头剧烈地疼了起来。她哑声道:“对不起……事情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不是我爱上了白子凡,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她陷入到了深深的痛苦和自责里,道:“我也不想喜欢上一个这样的男人,他自私、卑鄙、贪生怕死,可只有他跟那个人完全不一样,能让我摆脱恐惧。白子凡从来不会强迫我,他对我很温柔,什么都听我的。”
众人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互相看了一眼。钟玉络生前从来没说过这些,他们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申平安道:“你在怕谁,谁强迫你?”
钟玉络道:“孙孤诣。”
其他人的呼吸都沉了下去,不敢做声,大殿里的空气像结冰一样冷了下去。
孙孤诣是这些人共同的阴影。他的名字就像是某种禁忌,就算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大家一提起他,还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钟玉络道:“当初孙孤诣把天罡无上真气传给我,就是让我当他的炉鼎,还说以后会把衣钵传给我。我不答应,他就拿怀山的性命来威胁我。”
天罡无上真气十分强大,又有敌我皆伤的能力,天下无人敢与其争锋。但此功的最顶层十分精微神妙,修习时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没有天赋的人,可能一辈子也练不成。孙孤诣便是因为杂念太多,练了一辈子,也只停在了第六重。
孙孤诣一直都没放弃把天罡无上真气练成的想法,从活死人坑中把钟玉络放出来之后,他便把天罡无上真气传给了她,想要以她为炉鼎,助自己把神功练成。然而钟玉络却生出了异心,她不愿意把辛辛苦苦练的内功传给他。她想过带着徐怀山偷偷逃走,但江湖中到处都是业力司的眼线,她们就算逃得出无量山,也逃不出孙孤诣的手掌心。
钟玉络道:“我真的很害怕,也觉得很恶心。他叫我去,还让怀山在外头守门,就是要羞辱我们姐弟二人。”
朱剑屏的拳头攥了起来,指节捏得发白,气得脸色铁青。
钟玉络道:“他吸走了我的内功,还让我侍寝,我知道当初小翠就是这么死的。我不愿意,也不敢不答应。他看我实在害怕,就让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孙孤诣虽然给了她考虑的时间,但她其实没有拒绝的余地。大家没想到一向好强的钟玉络也有这样的过往,她在人前如此风光强大,背地里却是满目疮痍。
她的声音哑了,难以忍受那种屈辱。她道:“我回去之后,觉得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可是一想到在活死人坑里那么多年的罪都受过来了,我怎么能轻易死,要死也得是他死。”
她道:“我在发簪里藏了毒针,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如果他敢强迫我,我就杀了他。”
她说着,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不久之后,孙孤诣再一次召她去侍寝。钟玉络积威之下根本不敢反抗,虽然在头发里藏了毒针,却不敢真的动手。钟玉络告饶道:“师父,求你了,别这样!”
孙孤诣却没停下施虐,一手去抓枕边的小瓷瓶。钟玉络奋力挣扎,打翻了瓶子,红色的药丸撒了一地。
徐怀山挎着刀,在门外都听的一清二楚,眼圈气得通红。孙孤诣在伤害他的亲人,他却只能在门外守着。哭声越来越惨,他实在忍无可忍,推开门冲了进去,道:“放开她!”
孙孤诣被坏了好事,十分愤怒,吼道:“滚出去!”
徐怀山死也不能走,他跪在地上道:“师父,放了她吧,我们当牛做马孝敬您老人家!”
这少年长大了,日渐变得强壮英俊,充满了生命力,越发对比的自己苍老不堪。孙孤诣早就看他碍眼了,抬手就要打碎他的天灵盖。钟玉络情急之下扑过去拉住了孙孤诣,道:“师父,别动手!”
孙孤诣一把甩开了她,非要杀了这小子不可。钟玉络情急之下,把毒针从发簪里拔出来,刺进了孙孤诣的后脑勺。
孙孤诣的身体猛地一震,捂着后脑转过头来,惊愕地看着她,道:“你敢……杀我……”
钟玉络后退了一步,哑声道:“不是,我……”
孙孤诣伸直了双手要来掐她的脖子,那毒药发作的极快。刺进去没多久,他的喉咙便水肿的无法呼吸,仰倒在地,就这么断了气。
徐怀山恐惧的无以复加,直勾勾地盯着孙孤诣的尸体,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们受这个恶魔折磨太久了,如今杀了他,自己还有活路么?
钟玉络踉跄了一步,腿一软也坐倒在地。她膝行几步,过去把扎在孙孤诣脑袋里的毒针拔了出来,插回发簪里。徐怀山颤声道:“姐……他死了,是咱们杀的……”
钟玉络也十分害怕,却知道自己不能崩溃,必须得想办法保护自己和弟弟。她攥着徐怀山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道:“他不是咱们杀的,他是练功走火入魔自己死的,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要是被人知道的话,他们都要受十八地狱之刑。这些年来他们见过太多人惨死了,上刀山、下油锅、抱铜柱……
徐怀山当时只有十六岁,受到的冲击太大,整个人都恍惚了。钟玉络打了他一耳光,道:“你冷静下来,没时间了!你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徐怀山没了主意,都听他姐安排,两人一起把孙孤诣的尸体搬上床。方才红色的药丸撒了一地,要是被人发现了,早晚会怀疑到他们身上来。两人弯腰拾着地上的红丸,就听外头有脚步声走了过来。
两人当时都十分慌张,生怕被人撞见,便从窗户里跳出去躲起来了。
他们在大殿外等了许久,没再听见什么动静。两人想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以为是有人来了,于是又悄然潜了回去,想把现场收拾干净。
大殿中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孙孤诣躺在床上,双手直勾勾地伸向上方,仿佛要掐断谁的脖子。
徐怀山不敢多看他,往周围扫视了一圈,却发现散落在地上的红丸不见了。他头上渗出了冷汗,明明刚才还在的,这会儿却像蒸发了一样,一颗也没剩下。
“药丸呢?”
徐怀山回头看钟玉络,她也十分诧异。徐怀山弯腰往床底下望去,却见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方才孤诣在床头放着个黑漆的螺钿匣子,说是要送给她的宝贝。钟玉络想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若是在他死的现场发现跟自己有关的东西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