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人……”玉姝朱唇轻启,似又觉得不对,她蹙眉重唤:“萧将军。”
萧淮止未言,只站在那端安静瞧她,长眸轻转,玉姝凝睇一眼,睫羽翕动,心中思量着他方才话语,默了瞬,而后低声解释道:
“今晨得陛下召见,走时匆忙,臣女曾留信于房内,不知将军可曾收到?”
说完,她睫羽微掀,去循他的神色,光影落得太重,玉姝只瞧见那玄色氅衣在风中掀过袍角,步伐凌厉。
良久,耳边有风拂过,隐约间,玉姝似乎听见他极沉声音,说了句“不曾”。
但并不清晰,玉姝默了默,只跟在他身后继续往前走。
二人一前一后地行路,夜光皎皎,照着地面上摇曳的影子,忽远忽近,忽长忽短,再看那影子上的人,却始终隔着那不多一厘,不少一毫的分寸距离。
她与他,始终隔着六步。
登上长秋宫的台阶之时,玉姝仍与他隔着。
只这几息间,二人已至长秋宫前,猎猎长风刮过少女乌鸦鸦的云鬓,几绺青丝垂于耳边,又轻轻擦过朱唇,半掩住那一点红樱。
前方人影憧憧,似隔着那万千华彩宫灯将二人照在其中。
光越来越亮,宫殿前的人也越渐多了起来,那扇雕花黄梨木殿门内尚传来靡靡之音,玉姝瞭过前方诸多目光,下意识地将步子也越渐慢了下来,她悄无声息地将距离与萧淮止隔开,余光中偷瞥着那道笔挺身形渐渐拉远。
玉姝在心底微吁一口气,这才提裙缓缓踏上琉璃玉阶,一步步走向这座殿宇。
及至最后一阶时,玉姝站定身形,方要抬睫,眼前却落下一层阴影。
下意识地,玉姝心间猛地一跳,便听耳边那道低沉嗓音响起:
“少主可是有何顾虑?”
他徐徐开口,沉黑眸子将玉姝囚在此间,玉姝双颊微烫,只觉窘意,忙摇头,便又听他复道:
“那便入宴罢。”
他的话语总像是一道军令,无人敢不听从。
玉姝也只默了一瞬,便颔首紧跟其后,终究还是未能避免,那般多打量着她的目光。
二人几乎并肩踏入殿内,四侧席面坐定的朝臣王侯纷纷侧目看来,整座殿宇在这一瞬渐渐静了下来,唯有高位上那一袭深绯冕服的少年帝王,握着一盏酒斛,目光肆意地从二人身上划过,极为短促地与萧淮止四目交错。
倏地,皇帝弯眼一笑,许是酒意使然,倒颇有几分少年郎的风流。
“舅舅来了,朕等您好久了。”
说着,皇帝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将匍匐在他膝边的舞姬一把拂开 ,朝着殿中那道颀长身影缓缓走去。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眼见着皇帝一步步走近萧淮止,绯色袍角随之翻飞,及至最后几步距离时,皇帝忽地转身,熠亮目光移至玉姝身上,稍一顿足,只见他身形随之歪斜起来,抬袖指向玉姝的方位。
二人之间旋即只剩下方寸距离,他只需再稍微一倒,便能触及她的肩臂。
猝然间,玉姝瞳眸微顿,垂在袖中的手开始攥紧。
萧淮止冷目瞥过二人间隙,面色微沉,他默了一息,瞥过女郎脸上的惶然,浓眉微折,提步将她隔在身后,皇帝微红着脸,袖袍碰到了一块坚厚臂膀处。
萧淮止长袍浮动,掌心转动,反手将皇帝的臂膀箍住,皇帝脸色猛地微变。
朝臣眼中只得见萧淮止将皇帝扶住,但这个角度刁钻,唯有玉姝看得见,那双大掌下的锦缎褶皱,少帝俊眉紧折,眸底闪过一抹痛色。
萧淮止口吻冷淡:“陛下醉了。”
他目色微转,落在不远处的魏康德身上,唤道:“魏康德,还不过来将陛下扶住。”
躬身站于帘后的魏康德旋即低首,快步走上前,恭敬抬手欲扶住皇帝,方触及皇帝臂膀时,却陡然接住皇帝一记冷光,魏康德心下微惊,赶忙谄笑道:“陛下,奴才扶您歇着。”
少帝脸色铁青,垂眼间,那只锢在他臂膀上的手已缓缓松开,痛觉也一寸寸地开始扩散在他的肩胛处。
他敛容,抬目看向萧淮止,薄唇微动,便听萧淮止先开口提醒他:“陛下贵为天子,不可纵情酒色。”
话落瞬间,少帝目色转冷,玉姝心间倏然一紧,却在下一瞬,又见少帝弯眼一笑,温声说:“舅舅说得极是,”他话一顿,转身冷冷睨向龙椅旁匍匐的两名美姬,“将她二人拖下去。”
方才还笑得娇媚的两名美姬瞬即面色惨白朝着皇帝的方位,不住地叩首求饶。
然而她们只唤了两声,皇帝便蹙了眉,一旁内官见此会意,纷纷上前一把捂住二人口鼻,拖了下去。
这一场插曲很快过去。
玉姝撩眼,看向那两名美姬消失的帘帐处,她们的声音越渐微弱直至不见。她压着心中不适,方要收回目光,却陡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不知是否错觉,只一瞬,那人目光便已转向别处。
皇帝被魏康德扶回了龙座,一旁宫婢见此也旋即上前欲将玉姝领至女子席位处。
“玉娘子,请随奴婢来。”
宫婢于玉姝跟前躬身福礼。
萧淮止眼皮微抬,睇了宫婢一眼,而后迈动脚步走向首端的席面处,紧随在他身后的霍铮也随即跟上,从始至终,他却并未向皇帝施礼问安。
“有劳。”玉姝温声颔首 ,随即紧随那宫婢走向席面。
两厢坐定后,殿内乐工将目光投向皇帝,得到准许后,才开始弹奏丝乐,原本备好的舞姬见了之前场面,均已退至帘后不敢再动。
席面众人已齐,魏康德朝殿外拍手示意,只见侯在外间的宫人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