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及至夜中,玉姝才得以歇下,宫婢们纷纷退至屋外后,内殿便只剩下主仆二人。
月色如华,从菱窗漫入,女郎一袭锦纱薄衣坐于榻沿,乌发迤逦而垂,落在她莹白肤上,清眸在光芒下潋滟无比,眼尾轻抬,清而媚,娇而怜。
她抬手拉过绿芙的手,眸色紧张问她:“今夜可有伤着?”
分离数个时辰,直至现在,她才能握住绿芙的手仔细问她。
绿芙摇头,安抚地回握住玉姝手背,“少主别担心,奴婢没事的,倒是少主脖间怎的落了这般重的伤?”
提及这道划伤,玉姝脑中一闪而过那幕画面……
难以让人忽视的那道炙热触感,缠绕在她侧颊的浓重呼吸,还有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思及此,玉姝面颊一热,抬手捂住自己脖间伤痕,轻摇着头,虚声答:“无碍,已上过药了。”
无碍,那只是上药罢了。
最后一盏烛灯熄灭,窗外月上中天,浓云盖住闪烁星辰,独留一轮镰月挂在浓浓天幕。
月光缓缓镀过飞檐翘角,爬上正殿窗牖,与昏黄灯盏融合。
夤夜时分,殿门随着料峭寒风打开,一道月色长影从曲廊处走来,驻守在殿门的将士见来人纷纷躬身行礼,男子抬目掠过他们,径直踏入殿内。
“听闻你从河西回来了。”
主位上的男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淡淡睨过殿门处长身玉立的月白身影。
霍铮立在下方,见裴如青迈步走上前,便朝侧退了稍许。
“廊州消息今夜便至,你何必着急一时,都病了还要逞能出来吹风。”萧淮止长眉一折,扫过他苍白的脸。
裴如青喉间又生痒意,走至殿中,长袍掩唇咳嗽几声,缓了片刻,才抬眼含笑望向主位之人,挪揄道:
“今夜见侧殿竟有一姣美女郎,清则……你眼光不错。”
萧淮止瞬即目色转厉,嗓音冷凛:“闭嘴!”
见主子面色不虞,霍铮垂眼心中暗叹一声,又转眼看向裴如青,冷声提醒道:“裴先生分明知晓大将军不喜这样,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喜又如何,咳……清则这般暴戾,才是他嘛。”
裴如青挑眉,正色道:“不过,他死了这么多年,霍铮你不会去掘人坟了吧?”
“裴先生别打趣我了。”霍铮蹙眉。
檐角上方忽而响起隼鸣之声,殿内三人纷纷掀眸看向窗外。
-
睁眸时,大片日光正从窗外泻入,几缕白光落在绢纱床幔前,一棱一棱探入帐内。
一声极轻的嘤咛在帐中响起,玉姝缓缓起身,帐外挂着一串银铃随之响起,绿芙与宫娥们从外将殿门推开,鱼贯而入。
妆奁、铜镜本是房中没有的,从德不知何时来的,吩咐了几名小内官从外将东西抬入,从始至终他们均是低垂着头,不敢张望。
玉姝本意觉得太过麻烦,想要推辞,但从德赶忙笑答:“玉娘子若是觉得太过麻烦便留下用吧,奴才们将东西搬出也要好些力气呢。”
话已至此,玉姝只得应下。
盥洗梳妆后,殿门又开,几名宫娥盛着叠放整齐的衣物款款走上前于玉姝跟前问安。
“给娘子问安,这些衣裳都是新裁的,大将军让奴婢们给娘子挑的最好的,您瞧瞧可有心仪的?”
为首的宫娥福身莞尔,一双水眸望向玉姝,盛满笑意,见玉姝不语,她又挥袖示意,另一名宫娥旋即端着一盘琳琅满目的金玉宝钗上前。
“还有这些珠宝钗寰,都是大将军吩咐的,娘子尽可挑选。”
玉姝垂睫盯着眼前珠光粼粼,默了默,才低声道谢。
妆扮更衣后,辰时已至,玉姝在房内简单用过一盏白玉粥,便由殿外候着的从德等人领着离开重华殿,穿过曲廊,绕过正殿,整座宫殿虽多了宫人驻守,却只能听见风声与虫鸣。
玉姝本想与萧淮止道别,但从德却说他并不在此。
他不在,那她便只能承下他的恩。
离开重华殿,早已备好的鸾轿停在夹道一侧,从德笑吟吟地躬身抬袖示意玉姝上轿,绿芙扶着她落座,而后紧紧随着抬轿的内官从这条夹道往外走。
宫中各处道路蜿蜒曲折,不知穿过了几道垂花门,绕过几条甬道,终是走出了内庭。
鸾轿摇摇而行,玉姝扶着镶金雕花椅背,沉静地望着前路。
最后一道门穿过便是前朝。
忽的,一侧传来几声呜咽,玉姝侧首看向那端,那是另一条夹道,展目而望那路窄而长,幽幽没入暗处,像是望不见尽头一般,莫名令人不寒而栗。
玉姝密睫翕张几番,正要收回目光,又听那夹道深处再度传来女子呜咽之声。
似痛吟,又似哀恸。
辨不清晰,却能嗅到痛苦。
紧随玉姝左侧而行的绿芙见她面色不对,仰头看她低声问:“少主,可是身子不适?”
思绪回笼,玉姝眸色聚集,垂眼看她,摇了摇头:“不是,我好像听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