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果真会骗人,总是瞬息万变。
分明是上巳节,若是没有那些事,那些人,或许现在她都乖巧地依附在他怀中。
他也不至于将她锁住。
蓦然间,他想起那名小奴提及她今日之话。
也不知站了多久,廊间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刮过他的衣袍,刺骨的寒,灌入衣襟之中。
待到悬月被吞入乌云,萧淮止才踱步从廊芜处离开。
长影晃过窗牖。
玉姝从浅梦中惊醒,眼底极快地掠过一层黑影,她颤了颤睫,又很快闭眼,沉沉睡去,锦衾下的身子却忍不住地轻颤。
这一觉睡得极沉,及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银珰拂开帘子,将她从梦中唤醒。
玉姝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看向笑得灿烂的银珰。
她默了一息,神思回笼后,问道:“银珰,何事这般开心?”
“娘子,奴婢替您将这锁链打开。”银珰俯下身子,手中当真拿着钥匙。
玉姝眼睫稍定,一时有些愕然,待耳边响起啪嗒一下地锁声,才敛下面上诧异,温声问她:
“可是他让的?”
银珰重重颔首,答:“是大将军让的,将军还说今日就要启程回上京。”
说到这里,银珰含着笑偷觑着玉姝,小心道:“娘子,大将军让奴婢今后留在您身边服侍。”
玉姝瞬时明白过来她为何开心。
如此说来,银珰也会随她一道去往上京。
在她身边重新放一个女婢,那她的绿芙呢?
解开了有形的锁链,又为她拴上一条无形的锁链。
玉姝敛了心中冷嗤,转而联想到谢陵沉的话,心中突然开始惶惶起来。
若萧淮止是来捉拿阿姐的,那么此刻回京,便是阿姐——
她呼吸微窒,抬目看向银珰,正欲开口问些线索,便见小丫头眼眸亮着,叽叽喳喳地说:“不曾想,此次裴先生也来了宿州呢。”
玉姝拧眉:“裴先生?”
他为何会来,若是裴如青的话,此番回京或是因朝中之事?
玉姝心中正思琢着,一旁的银珰提起裴如青却兴奋得很:
“对呀!裴如青,裴先生呀。娘子不知,裴先生可厉害了,听闻当年大将军在宿州一役,便是裴先生在军中出谋划策,轻易便将宿州夺回呢。”
夺回。
这个词用得巧妙。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踝间锁链完全解开了,玉姝看着那圈深红痕迹,银圈已将那块雪肤磨破了皮。
她身上又何止这处破皮,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都还没消。
玉姝敛睫,指尖攥着身下锦衾,一道漩涡顺着她的指尖浮现,如她此刻的心境一般,一时紧,一时松,最终又平整回去。
“娘子,咱们梳妆后先用早膳罢。”
玉姝颔首应下,起身随银珰走向帘幔外。
盥洗梳妆后,银珰恭恭敬敬地给她布膳,玉姝甫一坐下,乌眸便转向一侧的瓷碗。
“这是什么?”
她看了眼,碗中黑漆漆的一片,透着浓重药味。
银珰也朝那瓷碗瞧去,看了眼,温吞答道:“娘子,这是给您养身子的药,也是大将军吩咐的。”
玉姝黛眉微折,将那瓷碗端起嗅了嗅,只觉莫名熟悉,似在何时喝过,但玉姝最终并未动这碗中补汤,只将其推远了些。
用完早膳,玉姝戴上帷帽,与银珰前后走出院子。外间驻守的一排兵将此刻也跟随其后。
一路走出府宅,大门前已停着一辆玄漆华贵的马车。
马车前立着一队骑兵,为首之人高踞马背,身形挺拔如松,一袭玄红交错的织金锦袍,随着猎猎风动,此刻他侧首朝她看来,目光沉沉,日辉逆在他的身后,越发衬得他骨相深邃立体。
而府门前那双潋滟乌眸并未在他身上停留,螓首微垂间,她已迈着细碎步伐朝着马车而去。
一刻也未曾予他停留。
心中倏地绞缩。
萧淮止眸光瞥过一侧的温栋梁,似在思索着什么,复而又攥着马缰调头,于马车跟前停下,冷目瞥向虚掩的车帘,嗓音极沉:
“伤可好些?”
车帘之内一阵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