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你转告于他,事成之后,此恩玉姝没齿难忘。”
菀音颔首退下。
三日后,依着计划,玉姝坐上回宫的马车,车毂辘辘行至街市之时,玉姝正阖目养神,此地已近宫门处,外间沸反盈天的百姓高喊声传入车帷中。
“边境传来的消息,奸佞萧贼与金兵交战节节败退后,拱手相让金国五座城池,雍都一带,死了我大梁多少将士与百姓!”
“萧贼已身殒望京崖,我等恳求陛下,将其党羽一并诛杀!”
“恳求陛下,将萧氏党羽尽数诛杀!”
“恳请陛下斩杀奸佞!恳请陛下斩杀奸佞!”
百姓挥臂呐喊的声音,有如排山倒海般高涨起伏。
无一不是在讨伐。
玉姝睫羽一颤,从一场浅梦中惊醒,思绪刚回,便听外间喊叫,她拂开车帷一角,便迎上几人凶狠至极的眼神,隔着一段距离,那几人竟有冲来扑向她的架势,她猛地往后一缩。
宫门处的守将见此,赶忙持着长矛驱散眼前混乱景象。
阖上车帷,玉姝心底突跳不停。
身殒望京崖,将萧氏党羽尽数诛杀……
她扶着额间,眼前满是那场梦境中,男人纵马跃下万丈悬崖的场景,心痛如绞,姣美稠丽的一张面容微微泛白,稍定几分心绪后,她朝外唤了一声,快些回宫,车夫应下,勒紧缰绳极快地朝前驾驶,远离这群愤然百姓。
菀音坐在侧位上,扶住她的手腕,探了探,“二娘子,你不可忧思过甚了。”
玉姝想起方才那些人凶神恶煞的眼神,“能否让他快些安排,我……总觉得太不安了。”
她此刻留在这座皇城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每当她抚过腹中之时,不安便会多存一分,若被人所知她腹中有孕一事,那她必然留不下这个孩子。
萧淮止,你为何总行在这诸般刀锋之上……
——
望京崖。
悬崖骤风袭过,黄沙漫天,崖口之下足有万丈之深,凡是跌落之人,定然粉身碎骨,再无生还可能。
李祁年一身铁甲,手执长缨枪,踞于马背之上,深目凝注着眼前悬崖,苍老的眼眸暗了几分。
身后有金兵上前一步,拱拳道:“侯爷,那萧贼尸骸虽未寻到,但必死无疑,我金国终可吞并大梁河山!”
李祁年颔首,挥臂示意那人退下,而后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近那处悬崖,崖口骤风拂过他如霜白鬓。
萧淮止当真死了吗?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狼崽子,即便那一日,他将其逼至望京崖,心中却总有几分不安。
但,他亲眼所见,他的淮儿从悬崖纵马跃入深谷之中。
又怎会有生还机会?
他轻轻阖上眼皮,不禁想起他少年模样,眉宇之间哪有这般多的戾气。
“侯爷,该走了……”
李祁年存着心中几分疑虑从悬崖离开,转身策马携着金兵离开此处。
是夜,山洞外的天穹似一方棋盘,星罗棋布,圆月高悬,似近在眼前。
那日他依照计划纵马而下时,温栋梁等人便已在山洞之中等候。
温栋梁将火折点燃,里侧狐裘所铺的一块巨石之上,侧卧着一道长影。
男人俊美无涛的面容上淌着一层薄汗,军医将他额间薄汗拭去,而后又将熬好的汤药喂至他泛白如纸的口中。
一碗汤药,洒了大半。
温栋梁看得心急,道:“主公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将军莫急,此药定能解大将军之毒。”军医拧着眉心中也急。
这药他配出之后,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怎么偏偏大将军就是没能醒来呢……
他觑眼看向双目紧闭的男人。
夜深如墨,这已经是萧淮止九年来,无数次梦回少时。
鼻间充斥着腐烂的血腥气息,他躺在血泊之中睁眼,望见了朝他伸来的那只干净的、宽厚的大掌。
黄沙拂过他脏乱的脸,幼年萧淮止眨了眨漆黑的眼睛,看着那个一袭白袍干净无瑕的男人,对他温和的笑,说:“孩子,你可愿跟我离开此地,从此做我徒儿?”
腐烂的气息在包围着他,男孩看着陌生的脸,没说话,顿了好半晌,他才点头,躲开男人干净的手,藏起自己满是污垢的手臂。
小孩开始一日日长大。
耳边却始终萦绕着那个人的声音。
“我叫李祁年,你即是萧家军的战场遗孤,你便姓萧,为师为你赐名淮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