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然醒转的瞬间,李承晏小心匍匐着往那双长靴处前进,低声地唤着:“舅舅……舅舅,晏儿错了,晏儿再不敢不听您的话了……舅舅,别杀我……”
剑锋一点点割开他的脖间皮肤,渗出一层鲜红血渍。
萧淮止于他跟前缓缓蹲下,冷乜过他煞白的面容,以剑锋一点点挑起少年的下颌,一滴滴泪水从少年眼眶掉落出来。
“舅舅……别杀我……”他乞求地望着,唇舌打颤不已。
那只冷白分明的手腕倏转,将剑锋推进一分,嵌入他的脖肉之中,男人冷默看他,“阿宴,孤待你不薄。”
少年的手攀上他的靴沿,他沾满湿泪的眼睛可怜至极地映在那双漆瞳之中。
一声声地不停地唤他舅舅。
萧淮止敛睫,想起这些时日,当着他落泪的人当真是多。
他想起黄沙漫天,北风狂卷时,那人已成败将满鬓霜白地跌跪在他跟前,笑得何其沧桑,但耶律齐没有哭,他只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喊了一声淮儿。
鲜血四溅。
他想起满目红绸喜烛,他的女人穿着嫁衣要嫁与旁人,她那双清凌凌的眼,划过两行清泪后,斜侧着身子躲开自己时,遮不住微微隆起的腹部。
他的剑锋之上淌着她未婚郎婿的血。
而现在,是李承晏,是他费心扶持的假皇帝,是从小至大一直唤他舅舅的孩子。
纵使他知道他养了一条会咬人的狗,但是他看着剑锋之上洇晕开的血色。
臂弯处却觉那道剜肉刮骨过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承晏,舅舅最后教你一次,别再做这般窝囊模样。”
李承晏怔忡地抬眼,脖间剑锋离他血肉远了一星,而后,面前的男人起身为他让出一片开阔的视野。
殿外是乌压压的铁骑,而那火光照耀下,他看见了被温栋梁等人跩压跪地,踩住肩胛叩首的谭居望、张从南等人。
他身边尽数心腹亲信全被押解眼前。
吱剌声响。
长刀割破张从南的脖颈,鲜血汩汩而落,溅了满地。
吱剌再一声。
温栋梁没有片刻停顿,只将那沾满人血的大刀逐一割破那些人的脖颈。
“你可看清了?”他声线极冷,侧脸轮廓融在烈焰中。
李承晏不明白他的用意,他只漠然地看着那些人死去,而后转头看向萧淮止,星目一转,颤声道:“晏儿看清了,晏儿再不会任人唯亲了!舅舅……晏儿再不会如此了。”
他竭力地去保证。
静默片刻,跟前的男人这才低眉,视线沉沉地瞥过李承晏此刻面上神情,俄而,他敛了目光,似轻叹一息。
他什么也没说侧过头,修长分明的指骨紧了几分力度,握住手中剑柄,锋锐剑刃哗啦一声,彻底割断少年脖间血肉筋脉。
“舅……舅!”李承晏睁圆星目,后知后觉地捂住满是鲜血的脖。
“你一直都知道,你我从无血缘。”
他道出这个事实。
明黄龙袍沾满鲜红,少年喘着粗气,喉间痛意锥骨,剑锋一撤,他便蜷缩成一团,那双眼睛瞬时变了神情,恨意弥漫了瞳底睨着萧淮止的袍角,“你……你敢杀……朕……”
他想问为何,却再也没有力气吐出一个字。
可他分明心底也知晓为何,即便萧淮止养了他这么多年,可是他知道,萧淮止迟早也会杀了他,就像他羽翼丰满之时,也一定会杀了萧淮止一样。
此刻,他只能绝望地看见那人疏离冷淡的眉眼,看着他蜷缩濒死的模样,像极了看——一团腐烂的肉。
生命随着淌出的鲜血一起到了尽头。
少年瞪圆着眼,气息已断。
烈焰之中,映着那道颀长黑影,他的面容隐匿在焰光之下,袍角翻飞,长靴踏过脚下玉阶,步履沉沉。
身后那具尸体缩在袖中的手,握着一柄匕首。
裴如青走上前,从他手中拿走这柄匕首。
他眼底微黯,斜觑了眼死去的少年,指腹摩挲着匕首上面的纹路,那是李承晏十岁时,萧淮止亲手为他刻的。
华章宫灯火璀璨。
待到朱红宫墙外响起一阵阵肃踏的步伐声,复又立定之时。
玉琳琅坐在窗牖前,将手中白玉棋子落至棋盘中,眼睫轻抬,掸平锦袖,起身走出了这座宫殿。
宫门顿开。
她目色沉静至极地与门外之人交视。
“不曾想与大将军再度相见,竟是兵刃相向。”
萧淮止冷瞥过眼前的女人,锋锐眉眼不见情绪,声线森冷道:“你自不愿与孤相见,你只想孤死在深渊之下。”
“孤总在想,这些年为何要将承晏扶上皇位,时至今日,孤才想明白,正统又如何,谋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