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车帘被玉钩勾起, 只留有一道薄薄的细纱帘垂着。
前方的马车中, 周灵榕年纪小憋不住话, 又说:“你瞧见了吗?后面车厢中也是个姑娘,捧着一大把梨花呢,要不是怕被人说学她,我也想去摘的。”
周灵桦对她有怨气,没理会她。
周灵榕看出来了,噘嘴转向小窗口,喊道:“大哥。”
周敬祖驱马过来,不耐地问:“又怎么了?”
“后面车厢里有个姑娘,你让人去帮我问她要一枝梨花,好不好?”周灵榕并不是非要那枝梨花不可,是周灵桦不睬她,她就更想把花要回来在周灵桦面前显摆。
“要那做什么?我心烦着呢,别扰我。”周敬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今日是要借请教学问的名义去状元镇拜访袁正庭,带上俩妹妹一是想让两人与袁正庭的孙女儿接触下,二是方便以妹妹散心为借口在状元镇上多待几日。
马车在路上出了状况,浪费许多时间,他的耐心已所剩无几,根本没心情顺着周灵榕。
周灵榕想撒娇,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如此行到一个岔路口,后方马蹄声忽急,周敬祖回首见跟在他们身后的一年轻人追了上来。
年轻人就是十三,说道:“可否让出小路,让我们先行?”
行车让路之事常有,周敬祖一行人马车多,行驶慢,挡在别人前面确实不好。他应下,点头命人将马车停靠路边。
眼看着两个骑马的英挺年轻人驱马从身旁走过,周敬祖余光一瞥,看见自家妹妹掀帘偷看,以为她又是想问别人讨梨花。
他随意地朝对方车厢中扫了一眼,细纱遮挡,他看不清里面的姑娘。周敬祖心道:这么简陋的马车,车厢中多半是什么乡野村姑。
世家公子骨子里的高傲让他对平民不屑,然而就在他收回视线时,一阵春风袭来,将细纱掀起了一角。
入目先是上等苏绣织锦的细丝襦裙,再是抱着梨花枝的细白皓腕,腕上有一只通透的红玉手镯,将肌肤衬得细腻莹白,如脂如玉。
春风似乎比他更急,直入车厢,将细纱掀得更高,车厢中姑娘的全貌暴露出来。
姑娘浓鬓细眉,琼鼻樱口,一手抱着梨花,一手握着书册,似有察觉,落在书册上的秋水眼眸掀着长睫簌簌抬起,对他轻轻颔首。
只一瞬,细纱重新飘落,把里面的娇靥遮挡住。
车轮辘辘,简朴的马车从面前驶过,直到眼前空了,周敬祖还未回神,脑中全是那双凝着春水似的黑眸。
书上说积雪化春,惊鸿一面,也不过如此了。
“大哥?”周灵桦疑惑唤他。
周敬祖恍若未闻,驱着马立在小路中央,痴痴地看着前面的马车。任他眼神再渴盼,能看见的也只有不急不缓的马车背影。
车厢中的周灵桦皱起了眉,高声道:“大哥!”
周敬祖一个激灵回神,根本没看她一眼,兀自安排仆从道:“赶车,跟着前面那辆。”
说完这句话,他双腿一夹,迅速追了出去,完全不管自家这三辆马车想要跟上别人轻装简行的马车有多难。
周灵榕扒着车厢喊他:“大哥,你去哪儿?”
喊不回人,马车已驶动,她转过来问周灵桦,“大哥怎么了?不是要去状元镇吗?跟着别人的马车做什么?”
周灵桦脸色如霜,在颠簸的马车中扶着车壁稳住身子,闭了闭眼,答非所问道:“你也知府中败落,那你再想想别的,比如大哥三弟是什么德行,府中无人做依仗,将来你我会是何种归宿。”
周灵榕迟疑,觉得她在说什么很高深的东西,不敢再与她顶嘴,瑟缩道:“二姐,我听不懂……”
周灵桦闭眼摇头,“那便罢了,你抓好,当心跌倒。”
与之相反的是施绵乘坐的马车,没有成排车队和马匹挡路了,慢悠悠驶着。她吹着春风看着花,心情像路边啼叫的黄莺一样欢欣。
这趟京城之行她很开心,见识了花朝节的热闹,找到了雪莲的消息,并且没有碰见不该见的人。
与严梦舟之间有一点意外,如今也不知不觉化解了。
施绵隔着细纱帘看见严梦舟策马跟在外面,想了想,端起一盏茶水,卷起纱帘问:“十四,你渴了吗?”
严梦舟目不斜视,她又说:“那你饿不饿?”
两次问话都被无视,施绵意有所指道:“难道你还在生气吗?我当你与十三不同,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呢。”
任她如何关怀或者影射,严梦舟始终跨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不给她半点眼神。
施绵坐回去,自己将茶水饮下,放下茶盏时,马车小小地颠簸了下,茶水晃动,洒了几滴在她虎口处。她忙放下茶盏取帕子擦拭。
看见帕子,她嘴角一扬,又有了主意,再次掀帘,笑问:“十四,外面骑马是不是很热?”
不在意严梦舟是否理他,施绵偷笑了下,捏着帕子递了出去,道:“给你擦擦汗。”
随着这句话,昨日街头的打铁匠那一幕同时出现在两人脑海中,施绵看着严梦舟冷硬的侧脸,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这时候她觉得严梦舟变了的外貌没那么不讨喜了,变得再高大、再不苟言笑又怎么样,还是要事事顺着她的。
她将帕子向着严梦舟递出更多。
帕子是素白的,下方边角处绣着几朵红梅,被她用两根手指捏着,手腕露出了一大截。
腕上的红玉手镯太醒目,严梦舟余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去,但完全不想去接她的帕子。
那么干净的帕子,还用花瓣熏过,沾上丁点污渍或汗水,就会留下痕迹。到时候不脏也变成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