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心里琢磨着他爹死前传给荆韬的私信,越细品越觉得其中含义深远,并非浮于表面。
——“将来你危殆之时,务必关照一二。”
那时候,先帝病重,他刚被破格提入内阁,滔天的权势劈头盖脸地压在了身上。辅政大臣哪有那么好当,做到最后,不是把皇帝杀了,就是让皇帝把自己杀了。
他爹保不齐真做好了让他造反的准备,而且还事先与北境这边打上了招呼。
谢慈心里在想事情,便顾不上之前的胡闹。
芙蕖把枕头铺高,他和衣就躺了下去。
结果没得机会休息,他才刚闭上眼,营帐外又热闹起来了。
谢慈给了芙蕖一个眼神。
芙蕖会意,道:“我去看看。”
她出了营帐,东侧紧挨着的就是荆韬的将军帐,帐前多了几匹马,她刚迈步走过去,便见一个人影从那片热闹中脱身,匆匆朝她的方向赶来。
芙蕖停住脚步,等他近一些,发现是神凫。
神凫赶到她的面前,跳脱如他,此时也有些慌乱的模样,他说:"燕京的圣旨到了,谢大人抗旨出京,身为朝中重臣却私通武将,皇上怀疑其心不轨,命大将军即刻扣下谢大人,押他回京受审。"
赵德喜一路追到北境传旨来了。
皇帝到底是皇帝。
北境戍边的将军们被困于此地多年不得归家,纵使嘴上怨言颇多,也从未真正起过造反的念头。
圣旨不可违。
神凫道:“大将军可以拖住一时半刻,你们先避一避吧。”
这种事芙蕖不能拿主意,她转身准备进去询问谢慈。
一回头,却见谢慈早就不声不响倚在门口了。
芙蕖当即知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只静静地等着他的决断。
谢慈手里还抓着那虎皮小毯子,慢条斯理的折起来,放进芙蕖怀里,让她好好收着,紧接着,大步走向将军帐。
“皇上也知道大将军镇守北境多年辛苦了,说实话,您年纪大了,早该告老还乡享清福了,咱们陛下不是不挂念您,实在是北境战事特殊,不容胡闹,放眼当朝,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担此重任,所以呀,北境还是得辛苦大将军照料,皇上毕竟还年少呢,等将来,吾主真正能揽权了,必定彻底料理了北鄂那起子叛军游勇,大家都不用在这啃雪碴子啦!”
帐中人听了简直都气到发笑。
那小皇帝以为打仗是过家家呢。
躺在他的高床软枕上,梦里骑着战马指挥者阴兵三百万,能把阴曹地府都给降了。
荆韬不屑于和个阉人置气,淡淡道:“皇上还有这份心是臣之幸。”
赵德喜蹬鼻子上脸道:“还是大将军明事理啊,瞧瞧,咱们皇上今年春刚巡完京郊的庄稼,就先给您的北境拨了六十万的军饷,别地儿可都没这份恩宠!”
他竟然有脸把朝廷拨得军饷称之为恩宠。
且不说现在那六十万两白银一根毛都没摸着,就凭荆韬对京城里那些蛀虫的了解,那钱到手能有十万就算是他们手下留情了。
赵德喜端起面前的粗茶,牛饮了一口,然后紧锁着眉头,忍住吐的冲动,强行咽了下去。
荆韬现在有多想戳死他,他就有多不知好歹。
赵德喜自认为寒暄够了,尝试着把话往正题上引:“大将军,咱家一路追着谢慈那厮的踪迹而来,听闻他进了北境的军营,还受到了您的礼遇……您之前不知情,不知者不罪嘛,如今咱家带着圣旨到了,大将军是不是该动起来啦?”
荆韬不会抗旨不尊。
赵德喜一双老眼瞧得清楚。
他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等荆韬的回复。
荆韬在沉吟。
赵德喜笑着。
谢慈被他的谢家旧部亲手押解回京,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可太期待了。
他话音刚落下不久,将军帐的门一掀,谢慈竟就这么迎着诸位的目光走了进来,阴恻恻的目光往赵德喜脸上一扫,慢言道:“圣旨?皇上下的什么旨?经我同意了么?”
一屋子人全都愣了。
早听闻燕京城里,皇上的嘴和手都握在辅政大臣谢慈的手里,但亲眼所见,还是颇为震撼。
谢慈踢开了赵德喜面前的桌案:“圣旨呢?”
薄如蝉翼的刀锋挑着他的冠缨。
赵德喜哆嗦着举起手,指着荆韬的方向:“圣旨已宣,谢慈,你想造反吗?”
荆韬把明黄的圣旨从怀里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案前。
谢慈收了刀,单手拿了圣旨,摊开一瞧,冷笑一身:“假传圣旨,赵德喜,你胆子够大啊!”
赵德喜一听急了:“谢慈,你莫血口喷人啊,圣旨是皇上亲自拟了,盖上传国玉玺后,才交到咱家手中……”
谢慈打断道:“传国玉玺是假的,圣旨就是假的。”
赵德喜叫破了音:“传国玉玺不可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