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做事从来留三分,虽然命吉照一路跟随,却也只叫她暗中悄悄护着。
所以,无意中竟然正好撞上门一桩阴谋。
芙蕖转身望着谢慈,道:“我去瞧瞧苏小姐。”
谢慈提了灯,言简意赅道:“一起。”
走在路上,芙蕖始终想不通。
林深夜静,谢慈幽幽叹息。
他今天叹得有些多了,芙蕖单这一会功夫就听见了两回。
谢慈开口道:“我姐姐那个人,不会轻易露马脚的,苏小姐在她面前还是嫩……诱饵是故意用来引鱼上钩的,苏小姐万不该今晚就急着来见你。”
一语点醒梦中人。
芙蕖只觉得喉口发闷:“……是我害了她。”
她作甚非要把苏小姐拉下水呢。
谢慈道:“苏小姐早就在局中,我姐姐想要用谁,从来不把对方当成人看,你要和她斗,千万别念什么人情旧意,已经走到了这个份上,最终结局,只能是个不死不休。”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到了苏小姐的院子里。
她的房间仍紧挨着谢太妃的小佛堂。
芙蕖和谢慈到的时候,谢太妃竟早已在里面了,隔着一扇门,芙蕖便听到谢太妃温吞道:“苏小姐,别怕,有本宫在呢,谁也伤不了你……你好好想想,看清楚推你那人长什么模样了么?我站在楼阁上远远瞧见了一二,怎么觉得是个女的?苏小姐,你说实话!”
这哪里是安慰,根本就是逼问。
不,是在墙强迫她指鹿为马。
谢慈走在前面,一掌推开了门。
咣当——
夜里的风顺势灌了进去。
端坐于床榻前的谢太妃,转头一见谢慈,忽然柔柔地笑了:“你回来啦?”
苏慎浓拥着被子,躲在床榻上,芙蕖一双眼睛打量她浑身,一头乌发散在肩上,但并未湿透,只有发梢沾了些水。
还好……
芙蕖此刻也松了口气。
谢慈的面色森冷:“我倒是从未料见,谢府的后院竟然还会发生这种腌臜事?”
谢太妃起身,在苏慎浓的榻前转悠了一圈,道:“是啊,苏小姐在谢府中住的好好的,今日你一回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弟弟你还是想象,该怎么向苏家交代吧。”她在深宫里淬炼多年的气势说拿捏就拿捏:“苏小姐,好好想想,到底推你的人是谁?”
苏慎浓苍白着一张脸,对上芙蕖的目光。
芙蕖看清其中的无助。
苏慎浓在求救,但她无法开口。
芙蕖的目光掠过谢太妃,紧紧地盯着苏慎浓,道:“苏小姐骤然受惊,需要休息,想必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受不得这般刺激,一时神志不清疯言疯语也是有的,对吧。”
这几乎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苏慎浓望着她愣了片刻,目光游离的投在谢太妃的身上,忽然双手抱住耳朵,豁出去般的,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谢太妃倏地转身,发上簪的金步摇甩出剧烈的弧度,她对着芙蕖眯起眼:“一个奴才,什么时候府里有你说话的份了?”
芙蕖丝毫不惧,傍在谢慈的身侧,手指着自己的脚下,道:“这个地方叫谢府,谢家的主子说可以,我就是可以。”
谢太妃一生起落,沦落到了如今的地步,任何色厉内荏的嚣张和挑衅都无法真正戳她的痛处。
但是,芙蕖做到了。
谢太妃几步上前逼近:“你说谁是谢家的主子——本宫是父亲原配嫡出的长女,哪怕嫁人了生子了,本宫都是谢府根上的主子,将来谢府的祠堂里,必须供着本宫的牌位,这是父亲生前便许我的……继室肚子里生出的小鬼,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谢慈抱袖站在一侧,听见最后那句话的同时,正对上谢太妃阴狠扫过来的眼神。
他笑了笑,道:“我算个男人啊……”
谢侯费尽心思也想弄到手的谢家唯一男丁,倘若他有半分仁孝之心,现在或许还能与谢太妃和解几分,可惜他没有。他绕着谢太妃转了一圈,不紧不慢道:“你的牌位想进祠堂,完全可以,随时都可以。我和你不一样,我才不进祠堂呢,我要活着站在祠堂里,等把你们一个个都送走之后,再一把火烧了你们家的祠堂,你到了地底下,见到父亲,记得和他说,你们谢家要永远绝后了。”
第39章
谢太妃简直要气疯了:“万万没想到,我当年一腔善心,怜悯的竟然是个白眼狼,早知如此,真该早早掐死你算了。”
谢慈冷淡道:“掐死,你们谢家又不是没做过,姐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情?”
北境带回来的虎皮小毯子仍在谢慈的书房妥善安置着。
他们都忘了,谢慈并不是继夫人生出的唯一孩子。那个溺死在荷塘里的女婴,他们都不记得了。
提起那条短暂托生在谢府里的生命,谢太妃终于冷静了几分,她望着谢慈的目光忽然转为哀伤:“是我错了……原来你我的反目,从二十几年前就埋下了种子。”
那也只是颗脆弱的种子而已。
并非所有的种子都有机会破土成芽,人这种动物命里犯贱,精心呵护反而更容易夭折,只有用恨浇灌,才能在那些阴暗的岁月中兀自长得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