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对着尚一无所知的苏慎浓,心想——“你们苏家,怕是真摊上事儿了。”
苏慎浓仍沉浸在自己的愁绪中,她道:“我三哥,四岁时就开蒙了,据说年幼聪慧,特别讨夫子的喜欢,可惜到了我记事的年纪,他便已经不怎么正经读书了,父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到头想开了,也不指望靠他光宗耀祖,我还有个弟弟,可体弱多病,八岁了还养在母亲身边,捱不住读书的苦,将来能平安康健就是我们家最大的心愿了……我们家,到了我这一辈,恐怕真的无人能承袭父亲的志向了。”
苏慎浓的这份担忧很在理。
可一个家族的鼎盛能否代代延续,靠的不是有建树的子嗣,而是根基。
苏戎桂根基若正,他在朝至少还能撑几十年,下一代不行,还有再下一代,等个孙子辈的人才还是能等得起的。
可若他根基不正,在这种时候,和南秦搅上不明不白的关系,别说世代鼎盛了,他自己都可能晚节不保,身败名裂。
芙蕖宽慰了苏慎浓几句,下晌传晚膳时,饭吃了一半,上来了个丫鬟,手中托着漆盘,上面两道菜品,奉上了桌面。
苏慎浓好奇道:“谁叫你送来的?”
丫鬟道:“方才三公子亲自去点了两道菜,吩咐我送给姑娘,说是他今日玩昏了头,言语轻佻冒犯了您的客人,特地赔罪的。”
苏慎浓示意她放下,轻言细语嘀咕了一句:“他倒是客气……”
丫鬟将菜放置到她们面前,介绍了一嘴:“蟹酿橙,三脆羹。”
蟹酿橙是在掏空的橙子里用黄酒蒸的蟹肉,橙催蟹又肥。
三脆羹是由嫩笋,枸杞,小蕈烹成的爽口菜肴。
苏慎浓让布菜的丫鬟给芙蕖盛了一碗羹,道:“平日里家中不做这两道菜的,难得一次,想必是三哥吩咐的,尝尝?”
芙蕖没动汤勺。
苏慎浓先尝了一口,道:“似乎不是我们家厨房的口味。”
侍立在面前的丫鬟笑着道:“是三公子从外面带回来一位娘子,借用了咱们家厨房,做出了这两道菜。哎这位姑娘怎么不肯尝尝,三公子让我等着姑娘您的点评呢!”
屋里的几双眼睛瞬间齐齐向她望过来。
芙蕖慢慢执起白瓷的汤勺,撇一勺汤抿进了嘴里,再从袖中拿出丝帕,抹干净嘴角,道:“三公子真是有心了……”她抬眼,问那丫鬟:“三公子是不是还留了那位做菜的娘子在府中,等我前去一叙?”
丫鬟笑着:“姑娘竟然都知道。”
苏慎浓不笑了,目光凝在了芙蕖的脸上:“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芙蕖将盛着羹汤的碗推开,说:“蟹酿橙,三脆羹,这两道菜品民间不常有,是前朝宫里传下来的,菜谱不全,做出来或多或少都欠那么点意思,燕京城里唯有一人,能做出正宗的口味。”
苏慎浓:“谁?”
芙蕖道:“太平赌坊的老板娘,施婳。”芙蕖搭了一下苏慎浓的手,说:“我不得不去见客了,苏姑娘,借你的胭脂妆粉一用。”
她的态度忽然之间变得冷冽,像是要去赴一场郑重的约。
苏慎浓带着她进里间,问:“抱歉,我不大明白,我三哥为何请了那赌坊老板娘做这两道菜端上桌,他是什么意思?”
苏秋高默不作声将施婳请进了府,实在出乎芙蕖的意料。
太狠了。
此人甫一照面,便下狠手,不是想弄死她,就是想把她从府中赶出去。
这也印证了他在害怕。
他害怕芙蕖在苏府里翻出他们家的秘密。
芙蕖洗净了脸,换了身衣裳,坐在妆镜前,借了苏慎浓的一对玉耳铛,她要见老板娘,自然不能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苏慎浓看着她一点一点的装扮上,仿佛戴上了一层面具。
屋子里安静的过分,芙蕖想说几句话,让气氛变得轻松些——“你还记得,你曾经见到过一具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尸体吗?”
苏慎浓点头:“记得。”
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
她当时吓坏了,连续几天睡不安稳。
芙蕖说:“我是在赌坊里讨生活的人,生死都捏在老板娘的手里,没那么容易脱身。谢慈伪造了我的死,让太平赌坊的人信以为真,所以我才能真正恢复自由身。”
苏慎浓在这种情况下得知了当时的真相,一时百感交集:“他肯为你花费那么细致的心思……”
芙蕖:“可现在东窗事发,瞒不住了,苏姑娘,我今日跟老板娘回了赌坊,可能以后你我便无缘再见了,就此道个别吧。”
苏慎浓皱了皱眉:“你愿意回去吗?”
芙蕖歪了歪头,并不说话。
她重新恢复了明艳的面孔,可眼中却失去了神采,苏慎浓觉得她的神情好令人心疼,一咬牙,问道:“谢慈到底去了哪里?我去找他救你好不好?”
谢慈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并不需要苏慎浓帮忙传话。
芙蕖抚平了衣袖上堆折的轻纱,道:“不必,就这样吧。”
走在苏府的花园中时,芙蕖内心还在感叹,苏清高办事可真绝啊,一把就拿捏住了她的命门。
当然他自己的路也走绝了——谢慈对他的手段,可能要比以往更血腥。
苏府招待客人的前厅,再见暌违已久的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