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愈悻悻地心想,就是心眼有点小,太记仇了。
戌时二刻。
芙蕖坐了一桌摇骰子的庄,余光见楼里出现了很多神色有异的人,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四处游走,实际已经彼此围成阵,困守了整座楼。
陈宝愈已经不见了。
一亩香的正门口此时走进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芙蕖一眼就认出了姚氏。
尽管她黑纱罩面,捂得严实,但骗不过芙蕖的眼睛。
只是与她结伴同来的那男子不知是谁。
白合存让她给弄哪去了?
芙蕖已经在这张桌上连赢三局,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第四局,她却果断弃了赢面,押了反,瞬间前功尽弃,亏了个彻底。
芙蕖不以为然,撒下钱,换桌了,挑了个合适的位置,盯着姚氏那二人上楼,进了宴雪隔壁的房间。
一瞥之后,芙蕖便收回了目光,她是以宴雪私客的身份,在此受着贵客般的招待,伙计和熟客都愿意看在宴雪的份上,给她三分薄面。她散了钱财,再一句乏了,谁不会硬留她。
芙蕖便施施袅袅地回了宴雪房间。
陈宝愈命手下的人开门迎了姚氏进来。
正对着门前的桌案上,摆着那盛脑袋的盒子。
姚氏揭了面纱:“陈堂主。”
陈宝愈坐在椅子上,冲她点了下头,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与她同行的那位男子身上,健壮,不算年轻,是个习武的男子,身上还少见的有一股杀伐之气。
陈宝愈望着他,挑了下眉,露出几分惊讶,道:“南秦的六殿下,好久不见啊,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
南秦的六皇子上前一步:“确实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你还是大燕朝的陈王世子,才几年的光景,就摇身一变成了朝廷追缉的钦犯。”
姚氏见自己哥哥出言不客气,皱眉去拉他的袖子。
陈宝愈从来不吃嘴上的亏,当即反击道:“是啊,上次见面,殿下您还是秦皇最中意的儿子,手握监国之权,才几年哪,风水轮流转,听说你九弟马上要入主东宫啦。”
六皇子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
难听的话要多少有多少。
陈宝愈不想那么快翻脸,于是收敛了不少。
姚氏上前一步,劝和他们彼此之间的交锋,对陈宝愈道:“陈堂主,我要的东西呢?”
买谢慈的命只不过是捎带的,她最想要的,还是那纸方子。
陈宝愈道:“不急,你应给我的报酬,我需要先看一眼。”
姚氏不悦道:“你们银花照夜楼的规矩可不是这样的吧?”
陈宝愈呵道:“规矩?银花照夜楼的规矩是不接人命之外的买卖,夫人你这单生意是我私接的活,得按我的规矩来。”
姚氏只好妥协,她从宽大的衣袍下,摸出了一个主制的圆筒,放到了桌案上,紧挨在陈宝愈的盒子旁边,如此近的距离,能清晰的闻到那种湿腥的味道,姚氏却没想要开盒子验一验,而是捂着鼻子退远了。
陈宝愈倾身将那竹筒拿在手里,打开盖子,从中抽出了厚厚一沓书信。
姚氏道:“我按照你的吩咐,询问了我兄长当年事情的始末。谭羿确实曾在徽州置办了不少田产,因为徽州是他的老家,他是为了兴办族学乡学。他将此事托付给了曾经的同窗好友,徽州知府。而徽州知府早与南秦不明不白的勾缠在一起,听从了上头主子的吩咐,在此事上做了手脚。谭羿寄回徽州的钱,非但没有用于办学,反而流进了崔字号的地下银庄,经由一亩香赌场的暗中操纵,翻了好几十倍,变成了来路不明的钱。”
谭羿入狱后,伸冤无门。
与徽州知府的通信,是唯一可以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可那些人存心要他死,怎么可能交出信?
陈宝愈将尘封多年的信,一页一页地展开看了。
谭羿大人为了兴办老家的族学、乡学,半辈子的家底都掏出来了,难怪当年抄家的时候,堂堂朝廷二品大员,连米粮都没多出一口。
谭羿无比信任曾经的同窗好友,信中甚至还详细筹划了学堂建成时的模样。
到时候,该如何劝乡里的调皮孩子们入堂读书?又该从哪里请德高望重的先生教课?
他甚至连孩子们入学的束脩都减免了大半,从自己的年俸中抽钱补足。
陈宝愈验明了信的真伪,忽然之间变得十分安静,他将所有书信收进了竹筒,递到了身边一个下人的手中,命他拿下去收好。
南秦的六皇子拖了把椅子,横刀立马地一坐,说:“我不明白,几年前的旧事了,陈世子何苦费这么大周折,翻这笔旧账,难不成您还有着一腔赤心报国的热忱啊?”
陈宝愈:“开玩笑吧……赤心报国可和我沾不上边,六皇子您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我们大燕朝的动向,应该知道,当年谭家的女儿,与我算有几分情谊。北地气候不如你们南边暖和,立冬颍河的水里那么冷,我实在不忍心见她一直飘着啊。”
姚氏等不及听他废话,问道:“我的东西呢?”
刚才从陈宝愈手中拿走竹筒的那位属下回到厅中,俯身在陈宝愈耳边说了句什么。
陈宝愈低头,从怀中摸出一牛皮纸信封。
东西递进了姚氏手里。
姚氏迫不及待的撕开了火漆封口,她哆嗦着手,逐字逐句地通读下来,整个人忽然一软,倒在她兄长的手臂里,喃喃道:“药引……我上哪去找药引呢?”
——“当然是问你的兄长要!”